有这么一瞬间,慕凌云以为看见了苏忠义。
那双斜拉入鬓的眉眼就这样撞入她的眼帘,淡然的不带任何感情。
然后,一道白光快如闪电向她面门逼来,一个回身之后,那人已经掩面垂头,刻意压低的嗓音从广袖下传出:“滚!”声音干哑却带着数不尽的森然冷厉“否则杀了你!”
冷辉的月光投下,穿过梅树林干秃的枝丫一束束打在这个黑袍男人的身上,他遮面的袖口在隐隐颤抖,血沿着修长的手指下滑,滑落在指稍,然后滴落在地,绽出一朵绮丽绚烂的红花,他整个人被月辉笼罩,细粒的浮尘在光束中飞旋盘转,
慕凌云看见那钉入树干的鹅卵石,不觉讶异,于是凉凉道:“看来伤的不重,这玩意儿都能从地下生生抠出来,恩……鹰爪功?”瞧见那指稍上的血痕,又摇了摇头:“你这架势,也不像”她声音漫长,却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
她从黑暗中走出来,一步步逼近那个靠坐在树下的黑袍男人,夹带着寒气的白光不停从耳畔旁飞驰而过,她从容不迫的继续度着步子,那些扑面而来的“暗器”越来越多,种类也越发繁杂。
终于,她走到他的面前,然而,方伸出手来,那个男人徒然一跃而起,月光下,黑色的衣袍如展翅的大雁辗转翻飞,墨发倾泻间,她又看见了那双细长斜飞的眼睛……
这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个尚未弱冠的少年,他站在梅树的分支上,手扶树桩强自镇定道:“你究竟是谁?”这般的敏捷,并不像普通的护卫。
他背光而立,因此慕凌云看不清这个人的面容,只有树枝上不停滴落的血水昭示着这个人现在是伤的多重。
“你又是谁呢?”慕凌云不答反问“侍卫?兵将?”她却从未见过此人,这般的眉眼,若是见过,怎么会忘记?
少年沉默片刻,用比之前更加嘶哑森冷的声音道:“侍卫,我是紫霞宫的侍卫。”
紫轻狂的住所闲人不得接近,因此见过他的人也自然不多,他倒是想的周到,只是——慕凌云出入紫霞宫无数次,却从未见过眼前的人。
她现在越发肯定此子就是击杀安远淮的刺客,高深的武功,受伤的左臂,与苏忠义形容的分毫不差!若他真是那名刺客,若他真与反贼的事有所牵连,她不得不趁着现在除掉他,以绝后患。
正待动手,却听那人加大了嗓音低喝道:“你还留在这里作何?今日宫中进了刺客,我就是被其所害,你若是现在不走,待会可就逃不掉了!莫要以为有几分轻功就可妄自尊大!”许是说的急了,又身怀重伤,这一句长长的话说完就剧烈的咳了起来,身形一震,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
还真是贼喊捉贼!慕凌云冷笑:“你……”
“碰——”的一声闷响,却是此子从树杈上栽了下来,一时好不狼狈。
见他半响不动,慕凌云便缓缓朝其走去,又觉这厮实在狡猾,不由万分小心。
好不容易走到他身前,却还没有半分动静,她缓缓蹲下,伸手对准其命门要害,就待对方一有动静就全力击杀。
指稍触碰到温热的颈部皮肤,微弱的跳动从颈侧大动脉传递到她指尖感官,还活着,却也离死期不远,看来是真的昏死了过去。
昏死距离真正死亡的时间并不长,却尤为痛苦。肉体的折磨,内心的煎熬,往事一一在眼前重放,那些令你后悔痛苦的事情如今就在眼前,你却只能看见它再一次发生,不能改变。
她自问虽不十分善良,却也有几分同情之心,面对眼前这位手无缚鸡之力,身心皆受折磨的人,她应该出手相助。
于是,那附在其颈侧的手指缓缓移动,渐渐捏住凸起的咽喉,灌内力入指稍,正准备一个用力结束了身下之人的性命,却突然瞥见他手臂上的伤痕。惊愕之下猛地一个收力,真气逆流,肺腑一一阵绞痛喉头便是一股腥甜。
在衣料破碎的手臂之上,是深可见骨的十字刀痕,裂开的血肉向外翻飞,青色的裂口之中不时涌出一股鲜血,味道颇为古怪。
这显然不是苏忠义的招数!
十字刀痕、伤口泛青、血流不止以及味道古怪,这是罗刹门的百步散!
百步散,百步以内散尽全部功力,血枯而死。
即便是中招之人活了下来,却再没有以往的修为。罗刹门,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
在这宫里,还有谁是罗刹门的人?是那藏于宫内的刺客,还是——紫轻狂。
慕凌云说不清现下心中是何种滋味,此人显然不是那名刺客,便没有再了结他的必要,可这人又极有可能是紫情况所伤,他能用到这般很辣的招数——是希望他死。
思忖间,放于他喉头的手已经不知不觉的向上伸去,撩开掩住面容的青丝,她方才,一直不敢这么做。
果然——墨色的剑眉,虽是闭着却仍可以看出的狭长上扬的眼睛。
怪不得第一眼会将他错认为那个人,这样的眉眼,这般相像的眉眼。
只是年轻些罢了,那人少年时,也是这个模样吧。其实岁月并没有在苏忠义脸上留下多少痕迹,他只是更加沉稳,更加安静,更加喜怒不形于色了,也更加让她看不透。
然而眼前这个人,他锋芒毕露,肆意张扬。
“你究竟是谁呢……”慕凌云不自觉的喃喃着,眼神有片刻迷茫。
月色渐退,日光从东方渐渐升起,转眼就是正午,整个祥林院今日都洋溢着股子喜庆的味道。
传话的宫女刚走,圣上召许贵人去御书房叙旧,确实是叙旧了,两人已有许久不见。
饶是庄毅平日沉稳过人,现下站在许诗情身旁也是止不住的高兴:“皇上果然要召见主子了!”这句话已经说了许多遍。
是了,怎么能不高兴呢,在这宫里能指望的除了圣眷便只有龙嗣了,慕凌云那个人今日怎么就想到他了?许诗情不是不高兴,然而心里却总有点难受,他还是不能习惯依赖着一个女人生存,二十多年来以男人为主的教导,早就根深蒂固。
正想着,阿展却带着一名身着青衣短打的少年进屋,许诗情看见来人面色一喜,张口就用清亮的嗓音道:“风宛!这次多亏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