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寺被誉为楚国“第一寺”不仅仅是因为其规模的宏大与修葺精贵，最主要的，是那一语道破天机的宿止大师。
宿止大师亦不是楚国本土人士，没有人知道他几时出现、来自何方。只是在二十年前东华寺突然出现了一位能预料世事的古稀老者。
老者自称家住东临，因果循环，世代罪孽，他因赎罪来到楚国，法号“宿止”。
宿止——宿缘归结，往事如止水。
意欲一切前程往事就此了解。
跪拜求缘的队伍很长，时间却转瞬即逝。慕凌云不知何时已来到队伍前列，她与楚苏双双跪于蒲团之上，额头点地，眉眼低垂，竟是带着些微的虔诚。
楚苏拿到签后被小僧引进内寺，慕凌云一观四周，才知这有些与众不同。他人求的竹签后皆被引自殿外，而楚苏却是相反的方向。
她看一眼手中竹签的内容，眉间微微蹙起，是不解与惊奇。
指路的小僧一看，表情聚变，那眼中的震惊复杂与先前接引楚苏的小僧是一般模样。
慕凌云心中有所疑惑，一路上沉默的跟着小僧走往内寺。她在一处房门外等有半个时辰之长，屋内却毫无动静。身旁小僧饶是再镇静也不免神色尴尬，他朝慕凌云躬身致歉，动作却轻巧谨慎，似怕惊扰了何人。
又有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屋内终于出来一人。
此人身长如玉，眼眸清润，月白的衣袍上似泛着温润的光华。
他看见慕凌云后动作一顿，有些睁大的眼睛流光辗转，除去惊讶以外仿佛蕴含着其他复杂的感情。
“你等了许久？”
他的声音不似往日那犹如烟海般的平静舒和，这一句话的音调很轻，语气中却带着一种解脱后的轻快。
“不久。”
比起那长达七年的等待，确实不久。
她眉宇缓缓舒展，嘴角突然拉起一弯弧度:“楚苏，等我。”
此时她心中再无他想，仿佛有一泓细润的湖水顺着记忆缓缓流去，那些绝望与痛苦的尖刺被渐渐抚平，掩盖在至深处的柔软之上的流沙被轻柔的冲刷而去，只留下饶人的酥麻。
慕凌云身后的门轻声关合，原本光线晦暗的屋内突然光辉万丈，从明亮到刺目不过一瞬的时间，再睁开眼时，身处之地早已不是那狭小的房屋。
饶是见过一此这置换天地般的“戏法”，慕凌云心中还是掩不住那波涛涌涌的震撼与埋藏深处的恐惧。
在这一片明亮广阔的大殿之上，只有一位古稀年间的老者凌空盘坐于大殿的正中央。
有七根朱白的通天之柱环绕在大殿四周，慕凌云站在其中，只感觉万物飘摇，天地间无所不有。
老者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不同于这一脸褶皱的皮肤，花白的头发，他眼眸清明，没有一丝混沌。
被这一双眼睛俯视、包裹，慕凌云只感觉所有龌蹉的心思都大白于世。她定定的站在原地，除了极力克制住心中惧意对上那双通明之眼，便如同脆弱的蝼蚁一般渺小。
“贫僧法号宿止。”
磅礴的天威带着浑厚沉稳的声音以排山倒海之势压向慕凌云，又在她将要承受不住之时遽然收起。
宿止大师归隐与东华寺，却不属于朝廷，大师鲜少面世，这亦是她第一次得见本尊，传闻是一点不虚。
“云慕。”她神色间带着少有的敬意，眉宇微微低垂，却无一丝卑微。
“你为何而来？”
宿止大师那双清明通透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真伪，他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谎言与欺骗却在他面前自行碎灭。
慕凌云握紧手中竹签：“为我心中所疑，心中所思。”
宿止大师：“心中有疑虑，乃是你留念世俗，看重红尘。”
慕凌云听闻不觉莞尔：“我本是这混沌世俗之人，谈何忘却？”
宿止大师眼中浮起一抹悲怜：“既不丢弃，受世间万事折磨，终是苦痛一生。”
“大师可丢弃万丈红尘？”她反问。
“过眼云烟，早已忘却。”
慕凌云却摇了摇头：“即是忘却，大师为何而来？”
宿止大师：“为贫僧铸下的罪孽。”
“大师既已丢弃红尘，忘却世俗，何以执着于这世间的罪孽？”
宿止大师合上双眼，再睁开时又是一片清明：“万物皆有轮回，贫僧妄想化解这因果报应。”
慕凌云却突然拿他的话来反驳：“妄图修天改命，本是世人之想。大师尚未丢弃俗世，执着于虚无，终是苦痛一生。”
宿止大师沉默良久：“你亦想修天改命，却不知这天地规则自有约束，若要强行，终其一生何止苦痛？”
此话带着一丝严厉，不知是在劝说眼前的少女，还是警醒自己。
而慕凌云却突然抬高了音量：“我命由我不由天，大师之所以被执念所困，是因听天由命，不愿放手一搏，惧怕因果报应。”
“因因果果，这天地之报你便不惧？”声音竟带着若有若无的急切。
慕凌云许是听出了这抹急切，眼中寒芒一闪而过：
“惧！但我不信天不信命。天若亡我，我便毁天！命若阻我，我便改命！”
宿止大师神色一震，转瞬便是满满的慈悲，他双手合十，终是闭上了双眼：
“阿弥陀佛——你心魔已成，若要执着，前路便是毁灭。”
这世间的一切本就是靠自己争取而来，若要听天由命，她亦不会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即便前路坎坷，若是斩断一切阻拦，又当如何？
这一信念慕凌云从未改变，若要得到，必先毁灭！
“何谓心魔？”
宿止大师深深的看一眼那神色坚定的少女，终是摇头叹息：“心魔早已铸成，只可惜你一味逃避，不曾发现。”
她不置可否：“若真是心魔，除去便可。”
“除去固然容易，只问你愿不愿意？”
慕凌云不觉眉梢轻挑：“有何不愿？”
“权利，财富，男女之情，你可执着？”宿止大师也不等她回答，便道：“你若执着，心魔便在你心中潜伏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