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已是闷热至极,今日烈阳尚未退去,便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雨水和微风冲散了祥林院内的热气,整个院子都焕然一新,仿若夏末秋至。
后院里有假山成群,沿着山林间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前去,穿过素雅精致的月洞门,便闻清香满庭。
那是一池碧水,水中开满荷花,荷花离诸染污,见者借吉。
离小池不远,是一座雅致的亭台,亭中有白衫公子,眼若秋池,面如冠玉。
从这里透过雨帘望那满池荷花,就仿若镜中花,水中月,虽说朦胧模糊,却徒添一种神秘娇媚。
“她就要来了吧。”许诗情端起一盏花茶,细细一抿,只觉口齿皆香“再去泡壶新的来,这时节没有冷梅,便用那池里的荷花。”
庄毅听命,唤来宫奴阿展,一一吩咐下去。
许诗情依旧望着池中白色的荷花,一口口抿着清香的茶水,他从前是不喝花茶的,母亲常告诉他,茶品可见人品,花茶种样繁多,味甜且腻,都是些小家小户的公子小姐们爱尝。
他自小就信极了母亲,自然也是不屑于花茶,然,他没想到,慕凌云那样的女子竟是酷爱花茶,其中属梅花最甚。
庄毅告诉他,喜皇上所喜,忧皇上所忧,他不知她的忧,却明白她的喜,自此也跟着那人品起花茶来,却没想到最后就真的爱上了这种味道。
慕凌云那里存留着许多干梅花,每每嘴馋,便会泡上两朵;他劝说梅花放久,终究是变了味儿,时下花种繁多,不若先尝其他,等到冬至,用最鲜活的冷梅,配以长久的相思,那时滋味最是甘美。
当时只是说说,却没想到那人竟是听了进去。
自他第一次去“侍寝”已过去十来天,这十来天里她夜夜留宿祥林院,与那日一样,张口奚落他几句就自顾自的睡去。有时心情好,会与他说几句话,聊的起了兴致,就是对月长谈,若是意见不合也不与他争论,抬腿一脚踢去就翻身睡觉;倘若遇见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便是一个眼神也显多余。
他们照样睡在一张床上,她却什么也不做,也不让他做,许诗情有时会想,是自己不合她的心意,还是有别的原因。
正想着,就见一只纤纤素手捧着花茶放下,端来那壶花茶的并不是阿展,而是穿着白色龙纹常服的慕凌云。
她的身上还带着股湿气儿,纵是穿的短打,也不免衣摆染水,她径自做于对面,放下手中茶壶,纤细白皙的手指夺过他手中温吞的花茶,一饮而下。
慕凌云单手支着尖细的下巴,半掩着深黑的眸子,仿若疲惫至极。
他知道她素来辛苦繁忙,晨起时身旁已经没了人影,饭后便赶着批阅奏折,偶尔有大臣投了名帖入宫,便是数个时辰的商谈。
他于是亲手倒了茶水,递到她眼前。
慕凌云不接,只是抬眼看他,刺道:“你倒是体贴了。”
林德知趣,领着宫奴宫俾们退至长廊里,远远的候着。
他眼眸黑亮,也不反驳,只是问道:“皇上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庄毅吩咐下面去做。”
慕凌云听闻却神色一暗,她想起苏忠义说的话,再没有逗弄的心思,只静静的看着眼前娴雅的男子。
“皇上?”许诗情试探一叫,不知怎的,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盯着他瞧了许久才轻启朱唇,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礼部的名册下来了,今晚是宫里的绣男头一次侍寝的日子。”这里面的头一次,自然不包括他。
许诗情的脸上有一瞬间的茫然,这十来日他从如履薄冰到习以为常,便真的以为这宫中只有自己一人了。
他端起花茶,浅浅的尝了一口,声音平淡道:“我知道了。”
慕凌云神色暗暗,她定定的看着眼前的男子,这个男人长得很是俊逸,却并不美,他没有紫君的娇媚,也没有苏贵人的豪爽,他只是俊逸。
肤色略白,下颚略尖,嘴唇略薄,鼻梁挺拔星目郎朗;这个男人的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然后组合成他的俊逸,只是太过俊逸,并不特殊。
只是……总觉得哪里是不一样的……
“朕,还要去看看紫君。”
紫君是慕凌云还未继承大统时身边的一个小侍,继位后给了一直陪伴她的人一个君位,他是至今宫中位分最高的一个人;紫君暂统六宫,另一个皇上身边的人,沈嫔,协理六宫。
许诗情站起,略微躬身,头顶高束的冠玉露出,玉是慕凌云送他的和田玉雕琢而成的,上面还刻着精致的梅花纹路:“许诗情恭送皇上!”
没有挽留,没有慰问,竟像是迫不及待的要送走她。
“你便不用送了,朕自己走。”说罢便站起身,穿过雨幕,向回廊走去,廊中的林德瞧见,忙支起油伞跑了过来,一边说着“皇上可要爱惜圣体”云云。
许诗情一直保持着躬身的姿势,经久未动,直到那哒哒的宫鞋声渐渐远去,再也听不见才缓缓坐下,他转头去看那一池的荷花,只觉方才还朦胧神秘的雨帘突然变作一个狰狞可怖的猛兽,正张大了嘴朝他扑来,要一口将他吞进那无边的黑暗……
“主子。”庄毅在他身边轻声低唤。
他听见后缓缓的扭过头,那黑沉的眸子直直的看着他:“我怎的忘了,她是女帝,她不是我的女人,她有后·宫三千,我许诗情只是她弱水三千中小小的一瓢!”
庄毅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他家公子还是太小了,纵使做了万全的准备,真到这一刻,却还是不免神伤。有的时候他真想替公子来做抉择,是他的话,一定不会伤心,一定!
“主子,欣常在和安答应来给您问好了。”阿展的声音小小的,他是知道了他现在心情不佳。
“回了他们,就说我身体不适,以后都不用来了。”这个借口漏洞百出,男子的身体向来是最最结实,就算是染了风寒,也不消三日便能好全,更何况是最后那句以后都不用来了。
“主子,不管你心里如何想,在这宫里,还是要有自己的人脉……”庄毅劝道。
许诗情抬头看他,忽而就笑了起来,声音郎朗,竟是有了江湖儿女的气势:“今日来问我的安好,明日,他们便要去向苏残阳苏贵人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