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回来了！”问冰推开竹篱笆，随手将小竹篓往地上一扔。
院子里摆着一排木架，木架上放着几个竹筛，一位穿着青色粗布衣衫的妇人正在摆弄竹筛中的药材。
听见问冰的声音，这位身材苗条的夫人手一顿，淡淡地道一声：“嗯！”
“娘，我捉了两只大螃蟹，晚上弄来吃好不好？”
问冰凑到聂夫人跟前，期待地盯着聂夫人的眼睛。
聂夫人整张脸绝大部分都覆满了疤痕，看样子是烧伤后留下来的，看起来十分触目惊心。可是问冰一点也不怕，也许是从小到大看习惯了，也许是因为自己也长的丑陋……
这位聂夫人在村里也是位比较神秘的人物了，十年前，她抱着还在襁褓中的问冰来到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声称自己是为了逃避战乱而来。丈夫被征入伍，战死沙场；家中被过往兵卒烧杀抢掠，好不容易才逃难至此。村民看她可怜，便帮着她建了一个小屋，从此母女二人便住在此处。
聂夫人称自己夫家姓聂，村民们便叫她聂夫人，十年来都没有人知道她姓什么，更别说名字了。
虽然聂夫人面相丑陋，脾气也比较怪异，可是她却是除了村长外唯一识字的人了，而且她医术高明，十年来村里人的病没有她治不好的。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里，村民们要是生个什么病的是件非常麻烦的事情，一般的小病，村民都是捱一捱就过了，若是重病，必须要赶上几天的路才能找到郎中，大多数病人都会死在看病途中。自从聂夫人来后，村民们再没有经历这种麻烦事了。因此，聂夫人在这个小山村里是极受人尊敬的。
“又和那个余莺儿一起出去了？”聂夫人手上熟练地整理着药材，嘴里不咸不淡地问道。
察觉到聂夫人心里的不喜，问冰眼珠子左转右转，最后还是没胆子撒谎，轻轻地点点头。
“我说过，不要和那个女孩玩儿！”聂夫人眉头一皱。
问冰心里的火一下冒到嗓子眼儿了，她不明白，村里的人都那么喜欢莺儿，为什么娘总是不喜欢她呢，问冰压下火气：“娘，你不知道莺儿有多好，今天我们把方小虎揍了，都是她去向村长求情的呢！”
“娘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个小女孩心眼多，你跟她在一起迟早会吃亏的！”
“娘，别的孩子都讨厌我，害怕我，只有莺儿喜欢和我玩，她是我最好的朋友！”问冰鼓着大眼，一点儿不肯相让。
“余莺儿的母亲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冰儿，不要被人利用了！”
“当然不简单了，余婶婶那么温柔漂亮！不跟你说了！”问冰气气地跑进屋子，在她眼里，余婶婶和莺儿一样都是那么温柔美丽而且善良，但是母亲一直不喜欢她们，问冰心里总觉得是母亲在嫉妒她们长得漂亮。
聂夫人看着问冰的背影深深叹口气：“傻孩子，恐怕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让我怎么放心将它给你呢？”聂夫人右手伸进左边的袖中抚摸了一下，摇摇头。
想到余莺儿的母亲周氏，那个差不多和自己同时进村的漂亮女人，虽然落魄可依然难掩自身的气质，以她早年行走各处的眼里，此女一定是从大地方来的。聂夫人和周氏第一次见面时，那周氏看聂夫人的表情聂夫人到现在依然记得，她分明是发现了什么。
十年间，周氏总是有意无意地想和她亲近，但聂夫人总是淡淡地将她拒之门外，如今倒好，自己的傻女儿倒是被周氏和她女儿哄的团团转。
正思量间，聂夫人听见一阵吵杂的人声从不远处传来，那悲戚的哭声正是来自周氏。真是的，正想着她她便来了。
“阿政，坚持住啊，马上就到聂夫人家了！”
人声越来越近，聂夫人知道出事儿了。
几个壮年男子抬着一副简易的担架来到问冰家门外，担架上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血随着担架的移动一路流着，担架旁那个哭的梨花带雨的女人正是周氏。
聂夫人忙打开院门，好让担架顺利通过：“快抬进屋里去！”
听到动静的问冰也早已迎了出来，将众人引进屋内。
屋里放着一张简易的单人床和一张桌椅，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物件，简陋之极。这是平时聂夫人给人看病的地方，村民们对这里都比较熟悉，轻车熟路地把受伤的男人放到了床上。
问冰看到男人血淋淋的恐怖模样惊恐地用手捂住了嘴，她认出来这位男人正是余叔叔－莺儿的父亲。问冰扫视一圈并没有发现莺儿，她还不知道吧，要是她看到余叔叔这个样子一定伤心死了。
“聂夫人，你一定要救救我丈夫！”莺儿的母亲周氏紧紧地抓住聂夫人的衣袖哽咽道。
聂夫人看了一眼自己被抓住的衣袖，低沉着嗓子道：“放手！”
周氏如受惊的小鹿一般，慌忙松手，泪眼汪汪地看着聂夫人，生怕惹怒了她，自己的丈夫还等着她救呢！
聂夫人不紧不慢地来到余政旁边查看他的伤口。
余政身上有多处咬伤，胳膊、大腿、腰、背都是血肉翻飞，最致命的伤是在颈上，伤到了大动脉，余政双眼紧闭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聂夫人在心里暗自摇头，这个样子恐怕没救了，若是当时就救治她还有办法，可现在的她确实无能为力了。
“他这是怎么受伤的？”
“是老虎，幸亏我们几个看到了，拿了棒子才将那可恶的畜生吓跑了。”
“是啊，好大一只老虎啊。”
“对啊，以后大家都不要单独的离村子太远了！”
大家七嘴八舌的开始谈论起刚刚看见的老虎来了，周氏见聂夫人迟迟不动手，心里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她站立难安，浑身颤抖，小心翼翼地看着聂夫人：“聂夫人，我丈夫怎么样？”
聂夫人抬头看着周氏那张慌乱的美丽容颜，心里闪过一丝不忍。这是聂夫人第一次正眼看周氏，周氏心里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聂夫人。
聂夫人垂下眼睑，轻轻地摇了摇头：“失血过多，恕我无能为力了！”
“你说什么？”周氏不敢相信地凑近聂夫人轻轻地问，美丽的双眼睁得大大的，依稀可见眼里一条条的血丝。
聂夫人抿了抿唇：“你把人抬回去，准备后事吧！”
周氏愣了一下，突然用力地抓住聂夫人的衣服，声嘶力竭地哭道：“聂夫人，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可我丈夫的生命危在旦夕，求你一定要救救他啊，以后你要我怎么样都行……你要是不喜欢我这张脸我可以马上把它毁掉！”
说到最后一句，屋内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聂夫人身上。
一个壮的跟个黑熊似的男人附和道：“聂夫人，你就救救余家兄弟呗，都是乡里乡亲的！”
有夫人在角落小声地说道：“原来是这样啊，我说怎么周氏这么和气的一个女人聂夫人就是不喜欢她呢，原来是嫉妒周氏的美貌啊！”
“也难怪，你看她长的那副尊容……”
“长成那样就算了，生个女儿也这么丑……”
周氏还在那里哭哭啼啼地哀求着，聂夫人的脸色却变得越来越难看。
“爹爹！”莺儿也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她扑在床边不停地摇晃着余政的手臂，可她的爹爹就是不理她。
莺儿看见母亲在那里哀求着那个有着丑陋的面容却有着高明的医术的聂夫人，聪慧的她一下跪在聂夫人面前：“阿姨，求求你救救我爹爹吧，莺儿给您磕头了！”
聂夫人连忙拉住莺儿，可是这边周氏见状也和莺儿一起跪在地上向聂夫人磕起头来。聂夫人一时竟忙不过来，生生受了两母女几个响头。
看见莺儿母女伤心难过的样子，问冰也不自禁地流下眼泪，看见几人乱成一团，问冰忙走过去扶起莺儿。
莺儿见了问冰像看见救星一样，一把抓住问冰：“问冰姐姐，你叫你娘救救我爹爹吧，我不想没有爹爹！”
问冰为难地在母亲和莺儿见来回看，她知道母亲不是一个见死不救的人，她说没救了那就是没救了，再怎么求也没用啊！可是莺儿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她现在哭得那么伤心，自己怎么好拒绝她的要求。
“娘，你救救余叔叔吧！”
“连你也认为是娘见死不救吗？我说没救了就是没救了，赶快把人抬走！”脾气本就不好的聂夫人终于忍无可忍，向众人大吼道。
“你这个丑女人！你嫉妒我长得漂亮，嫉妒我有个好丈夫，嫉妒我有个漂亮的乖女儿，现在看到我失去丈夫了，你很得意是不是？你个恶毒的女人，你见死不救，你不得好死！”周氏见聂夫人怎么都不肯就自己的丈夫，一时奔溃了，口不择言地乱骂一通，气的聂夫人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聂夫人手指着院门：“走！都给我走！”
聂夫人家此时已经聚集了村里大部分的村民，看着这一副不知是悲剧还是闹剧，大家都窃窃私语着，聂夫人愤怒的样子被他们自动理解为恼羞成怒，村民们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起来。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不会放过你的！”周氏一改平时温婉的样子，泼妇似的在聂夫人的家里不停地咒骂。
在这个岁月静好的童年余莺儿留给问冰最后的一个眼神在问冰脑海中一住就是好多年，那抹浓浓的哀伤中透露出的点点恨意总是在挥之不去，或许就是这样一个眼神让问冰始终不忍对余莺儿下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