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星打了个哈欠。
他看了眼门外的月亮,不知现在到了几时,已经有些乏了。他伸了个懒腰,起身掐灭一盏油灯,看了眼周围乱七八糟的样子,耸了耸肩膀。
你说这是一间作坊,但却摆了两张床,一口锅灶,几把桌椅。你说这是一户人家,却七零八落地摆满了陶器、陶轮、废弃的坯体、釉料桶,以及各种形状大小的修整工具。
门上留着节前的对联还没撕掉,风吹起来的时候发出剌剌的声音,有些吓人。
阿星揉揉眼睛,准备将几件刚上了釉料的成品拿到窑里去烧制。此前一到家,陈叔吃了两口面,交待了几句话就爬到床上去了,现在已经过了大约两个时辰。
现在事情都做完了,陈叔却没有醒来。通常这个时候,陈叔是会起来尿尿的。
阿星提着东西刚要出门,往北面黑咕隆咚的山坡瞥了眼,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掰掰手指,脸朝天心算了一番,然后一跺脚,“哎呀”了一声。
爹娘的忌日到了,得上山去烧点纸。不过往年这个时候,都是陈叔跟自己一道去的,今年居然两人都忘记了这茬,差点误了大事。现在天色已晚,估摸着到了子时,外面除了青楼红院,正儿八经的店铺早打烊了,还能上哪儿去买纸去。
“陈叔?”阿星走到陈叔榻前轻唤了句,但陈叔回应他的是一个翻身、一抹怪笑,以及更加冗长的呼噜声。阿星鼓了鼓嘴,琢磨陈叔估计已经在梦里私会莹姐去了,好不快活。
阿星果断放弃了叫唤。上次强行叫醒陈叔的结果就是——自己被罚了三天不能吃辣,嘴里快淡出鸟来,简直快要死掉。
他悄悄移步,揭开饭桌上的小棉褥,下面是一碗面条,和一碗另外盛出来的面汤,都还冒着丝许的热气。阿星将汤倒进面碗,取来辣酱猛倒,再一搅拌,辣味汹涌而出,感觉整间屋子都快要烧起来。
“辣壮怂人胆。”阿星喝了口面汤,嘴唇一麻,脸色潮红,感觉自己精神抖擞,一口气能跑十里路。
随后他将燃面打包拎在手里,出门前抚摸了正在角落熟睡的旺财,然后轻轻关上门开始跑步前进,却完全忘了搁在门口的泥罐泥碗。
正值惊蛰,乍暖还寒。外头跟白天一比较,陡然凉了不少。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再来一次……呼呼……”
阿星越走路越暗,快到那座山头时,只剩下群星带路,月亮提灯了。阿星点了个火折子,发现脚下杂草也多了起来,于是不得不放慢速度。
火折子光亮虽微弱,但好在持久。阿星循着记忆,找到一条蜿蜒上升的羊肠小道,随后马不停蹄,一口气走到了山坡的另一头。
穿越稀稀落落的灌木丛,一块寸草不生的空地出现在阿星眼前。至于为什么单单此处寸草不生,听说是有人专门请了个很懂土壤的化物界师,后者用了某种厉害的手段,将这块地方的土壤给改变了原来属性,以后便生长不出植物。
空地上大概有十几个坟、二十几个碑。其中碑上没写字的,正是阿星爹娘的埋骨地。
阿星从来没见过爹娘。听陈叔说,以前爹娘是他的老邻居,也是从外地搬迁来的,平时做点辣椒买卖,是户挺好的人家。后来生意不景气,阿星爹就去城里码头上给盐船卸货,不幸落水死了,留下有身孕的阿星娘孑然一人。阿星娘分娩后,没过了几个月,也跟着爹去了。
陈叔虽然独身惯了,也从来不会带小孩,但念在旧情,还是收养了孤儿,还替二位做了后事。陈叔粗而不糙,几乎没让阿星冻着、饿着,日复一日,一直拉扯他到今天,已然十四载。
“爹,娘。”阿星跪在坟前,流涕抽泣道,“我没见过你们,连你们的名字都不知道,就听陈叔说你们是卖辣椒的,人很热心很善良。我从小就这么爱吃辣椒,陈叔一定没骗我。”
他随后从兜里掏出一串铜钱,正是少年段绮光“赠”给自己的吃面钱。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在坟前刨了点土,将不多不少的二十三文钱,全都埋了进去。
“爹,娘,虽然我没见过你们,但我还是得感谢你们。娘,你一个人坚持着,忍痛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阿星谢谢你。爹,你找了个好娘子,一定很幸福,我希望你们在那边也要很幸福。别担心我,有陈叔在,阿星这些年过得很好,也没人敢欺负我。”
说罢阿星将燃面端放在坟前,然后磕了三个头:“爹,娘,这碗辣面代表阿星的心意,是我长这么大最喜欢吃的东西,你们一定不要嫌弃。等我哪天赚大钱,一定会带更好的东西孝敬你们。”
随后他起身,抹掉眼泪道:“天太黑了,我又独自一人,不好呆太久。等会儿辣效一过,我一定会很害怕。爹,娘,阿星得走了,告辞。”说罢,阿星最后又看了眼无字碑,在心中又祷告了一番。
谁知他刚要离开,身后的灌木突然沙沙作响!
“我靠,谁……谁在那里!”他立刻转过身,同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等森然可怖之地,除了自己居然还有别的活物?!
阿星狂咽口水,两腿已经不住发抖。他连忙遏制心中乱想,心道一定是野猫、黄鼠狼之类的夜行动物。可他这边刚安慰完自己,那边的灌木丛里居然伸出一只白皙纤长的手臂来!
阿星的嘴巴张到最大,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几乎就要崩溃。
随着一声呻吟,那只手臂拨开灌木丛,一个人影从里头钻出来,居然是个一丝不挂、赤身裸体的女子!
这女子长发乌黑、身材匀称、胸脯丰盈,只是全身的皮肤泛着淡淡光晕,并且白得根本不像人。尤其是她那对闪着蓝光的眼睛,似妖如魔,正直勾勾得盯着阿星!
“鬼鬼鬼……鬼啊——!”阿星惨叫一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女子见状,似笑非笑,她打量了阿星一番,直瞧得他浑身发毛,接着又说了几句谁也听不懂的鬼话——货真价实的鬼话,完全不知所云,不清楚是阴曹地府哪块弄堂里的方言。
阿星多么希望此时此刻能眼前一黑,就这么晕过去,明明很多小说书里的桥段都这样的,现在看来全都是骗人的扯淡玩意儿。
因为纵然他已经尿到了裤子上,但他还是能清楚地看到女鬼在向自己走过来。
等等……走过来?阿星一低头,盯着女人白得不像样的一对美足,心中一咦——哪里有鬼用脚走路的啊?难道这女子竟是个妖?一个……蓝眼女妖?
“神经病,你见过这么漂亮的鬼?”女子将胸脯一挺,嘴角扬起骄傲的弧度。
阿星一听懵了,连鼻孔喷血都没注意——自己突然能听懂女鬼,呃不,女妖讲话了。最近有很多人说他神经病,阿星突然感觉,自己大概真得神经病了。
“你到底是人是鬼,还是妖?!”阿星壮起胆子喊道。
谁知女子走到他面前,二话不说,“啪”的一声扇了他一巴掌。这一巴掌内力极深,声音极响,就像过年时候放的鞭炮。
“冤有头债有主,出门右拐衙门府……你干嘛打我啊?”阿星捂着嘴,噙着泪光,俨然已经疼到了牙根里。
“什么感觉?”女子蹲下冷笑。
阿星愣了愣,抚摸脸道:“……疼疼的,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