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慢慢暗了下来，大雨过后的晴空格外的明亮，夕阳西下裹着余晖。
大家都忘了站了多久，杜尚书没坐，除了如然，其他人都不敢坐。杜尚书没发话，如然没说话，其他人也跟着沉默。
坐了很久，如然脸上的手指印还在，没有消退也没有浮肿。
“不问自取是为盗，问了不允仍取是为抢。尚书大人，您为官数年，律例您是比我更清楚。我西苑失了物件是真，晚岚去过我院子是真，我侍女在此受伤是真，还请尚书大人查明真相后，给我以及我侍女个交代。”悠悠的嗓音，听不出情绪，有过的情绪也早在茶冷之后，慢慢消散去。
如然站起来，折了折衣角，对杜尚书拱拱手：“我西苑还有贵客，出来多时了该回去招待，不然就失了礼数丢您尚书府的面子。临别前有句话，算是赠言。”
“大人，越往高处风景越好，还请看好脚下，不小心摔下来会跌得很重。尤其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到的高处，往往那个地方路更滑，更容易摔跤。”
抬脚就走，如然刚出门往外走两步，就听到有人摔上桌角瓷器碎了一地的声音。混乱中，她听到晚岚的哭声，两位夫人耐心规劝的柔声，以及杜尚书的留步声。
站住，她扬高头，嘴边一抹笑在夕阳下，看着怪凉。
“毫无教养的东西，我白疼你了，让你纵容下人去偷姐姐的东西，还不分青红皂白冤打姐姐的人。”杜尚书边骂边打，“还不快给你姐姐道歉，好好解释解释。”
“爹！我只是在街上听说王室的伞很精致，恰好我买不到仿制品，看到西苑有我就……爹！”晚岚哭泣的呜呜声不绝。
顿住，仰着天幕，她面无表情地数着，一，二，三……
这次杜尚书下手挺狠，打了十多下了，还是老样子啊。这么做戏给她看，何必呢。她不是真的不知道他在做戏，他也不是真的不知道她知道。
每次都是对下人管教不严的说辞，把晚岚护得好好的。晚岚好福气呀，摊上这么好的爹，无条件纵容宠溺她。
想想爹在世时……嗯，想不起来了。
勾了勾嘴角，如然踏着漫天的红霞，背影拉得长长的。
再也不想看了，温情得刺目的天伦景。
“你怎么在……”如然在晚岚的院门口看到了容洛，转头回去看看，院里闹得正厉害，哭声都传到院门口来了，没人顾及她。
“来多久了？”
容洛把霞光看着，淡淡地说：“从你看天空那时，就在。”
“你出来前，我一个人把天空看着，看不到什么美景。环环说，你常常一个人看风景，看到什么好景色了？”
面色浮上一抹笑，她说：“有心才能看到好景色，别人描述得再美，不如自己亲眼看看。”
“那么说，你还是有心之人。”
“嗯，在这点上是当然。”
两人站在院子门口，容洛没说走，只顾把天空看着。如然觉得今天的夕阳很好看，也留下来没走，两人并肩站着，赏日暮斜阳，直到把夕阳送走，把霞光看尽。
一个人看风景，没有两个人一起那么好看。很久之后，容洛一个人看过很多次夕阳西下，却总也比不上今日。
相视一笑，如然说：“回去吧。”
“好。”
待他二人一靠近西苑，环环的声音欢快地传来：“帮我抓住他，我要砍了他的爪子，敢碰我们小姐最喜欢的茶！”
“你个小丫头！就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的？”
“你们俩消停一会儿吧，小姐等会儿就回来了。”佩佩无奈地劝着。
侍女们手持琉璃灯，穿檐走巷，点亮一盏又一盏琉璃灯。整个西苑灯火通明，被琉璃辉映，像一幅会动的壁画。
一切，都跟容洛来之前没什么两样。
在如然和容洛进来后，之前还是热闹得过分的三人，确切来说是两人，此时像被喂了哑药一般，闭紧了嘴，不发一声。
“听你们聊得很开心，怎么，继续吧。”如然眼底淡淡的笑意流露出来，被环环捕捉到。
“小姐你不生我的气，对吧？”小心翼翼的环环，比起浑身是伤的时候让她更没辙。
“我说过不让你去的，你忘记了？”温温柔柔的模样，俨然是个好姐姐。
容洛的眼底也泛起了波澜，她是个好姐姐吧，那个果果……
环环撅起嘴，不高兴地说：“那我也没办法看着她们来抢你的东西啊，你那么喜欢的东西，就算死我也要替你夺回来！”
如然感觉眼睛涩涩的，环环能有勇气护她的东西，她却没勇气护环环安好。原来，她比环环还不如啊。
“不用了，我没那么喜欢，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在意。”都是故人的东西，再喜欢再在意，人也回不来。
月玄不信，他藏不住话，直白地说：“没那么喜欢没那么在意，还……咦，你的脸怎么了？”
如然抬手去摸了摸脸颊，还有印记吗？
“别动别动，让我来看看！”一把拍下她的手，月玄拉她到烛火架下，就着火光看了看。
环环是信月玄的，身上的伤都是月玄治好的，但是心里难受，小姐肯定又受欺负了。
眼睛红红的，转眼间就流泪了。
“还好还好，疼不疼？”月玄随口一问，像一记闷拳砸在容洛胸口，为什么他没想到要问她疼不疼？
即便是有心，他也问不出口吧。没有主动去关心一个人的习惯。
如然拉开跟他的距离，随意说：“不疼。我的体质比较特殊，稍微一用力，就会出现红痕。”
哐啷一声，门被踹开了，走进来一个风情万种的女子。
“七姑娘！我听说你手底下一个小姑娘受伤了，我来看看，喏……我送七姑娘的见面礼。”娓娘双手一推，手里一盆打着花骨朵的花塞到了如然手里。
“七姑娘！你没事吧？”娓娘热络地把如然转了个圈，恨不得把她上上下下都看个遍，确认一下她有没有事。
见还有好多人在，娓娘不好说什么贴心话，转手把容洛、月玄、佩佩推出门外。床上那个……刚想把她扔下床，七姑娘个望过来，娓娘才想到这个小姑娘是伤员。
给娓娘倒了杯茶，如然知道娓娘是慕容卿的人，想知道杜府发生了什么事，她发生了什么事，根本不难。
“慕容叫你来的？”陪同娓娘一块坐着，如然啜了口茶水，不知道，他找她什么事。
娓娘摆摆手，跟小爷没事。
“是我自己来的，我这不是担心你吗，带盆花来给你解解闷。听人说，这个花今晚会开，一生只开一次，很漂亮的。”娓娘言语间尽是对她的讨好。
“……那个，你还记得有我的存在吗？我家小姐已经定人家了，不喜欢女人。”突然闯进来一个人，对小姐殷勤得过分，环环很担忧。
娓娘没领悟环环的意思，接着话继续下去：“定人家了又如何，就算是成亲了，也不妨碍我对你家小姐的爱。”
“……不要脸！”环环抓起床上枕头朝娓娘扔去，娓娘麻利地接住了，扔回去，正巧砸中了环环的头。
受了委屈的小姑娘双眼含泪，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今天环环是受了委屈，如然心里满满是对环环的温柔，见娓娘惹到环环了，便下逐客令：“既然不是他有事找我，天色不找了，娓娘请回吧。”
“哎！好！我这就回去！七姑娘你好好休息，我回头再来看你！”娓娘满口应承。
“谁要你再来看！”环环急了，又扔个枕头过去。
娓娘身手好，接住了回扔过去，再一次瞄准了目标，环环又被砸了。
“小姐！”环环半委屈半撒娇地叫了一声。
娓娘也看出来了，此时不宜多留，免得增加坏印象，便说：“七姑娘好好休息啊，我下次再来！”
打开门，门外不见那三人的人影，难不成合体成了眼前这个，拿着一把伞的中年男人？
七姑娘不愧是七姑娘，手底下人才济济。
“七姑娘，有人找！”话传到了，娓娘一个跃身，跳上了墙头，消失不见。
这个时间点来找她的，娓娘不认识的人，应该是那位尚书大人了。
抿起嘴，如然让环环好好休息，出门会客。
“如然啊……这次是晚岚不对，我替晚岚给你道歉了，伞我给你送来，你看看有没有坏？”杜尚书很和蔼，是个合格的慈父，只可惜不是她的慈父。
接过了伞，也不看，如然往上一抛，抽出藏在腰身的剑，刷刷两下插回剑鞘。
嘭！一把精致的伞，四分五裂散在空中。
“脏了的东西，我不要！”任由粉末飘落，如然冰冷的眼神始终放在杜尚书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