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热闹看得不明所以,月玄转头对正在悠闲品茶的容洛说:“这么好看的热闹你都不感兴趣,是不是知道什么内幕?给你一钱银子,卖个消息给我。”
“你的一钱银子,去向她买吧。”容洛不好闲事,却也随着如然去了一趟云城,紫姬他还是认得的。
紫姬此次来月城,想必是有事与她说。随意一眼,就能望见紫姬走往的方向,不知她是否知道晚岚惊了紫姬的马,被拘押了。
不怪月玄没认出晚岚来,他压根不认识晚岚。容洛跟晚岚也没打过照面,只是杜府家宴那次,以及她去晚岚院子那次,因着如然的关系才有些印象。嗯,不是什么好印象。
晚岚的所作所为,如然知道。且不说有人特意禀告这件事,单说周围人议论纷纷,她想不知道都挺难。
“好久不见,七姑娘。”
抬头一眼就看到紫姬,如然笑笑,伸出手比了比对面的座位:“郡主请坐。”回头交代人,上一盏好茶。
“七姑娘客气了,要论请字,该我请你才对。”紫姬冷艳的一张脸,看不出笑意,是以很难听出来她是在调侃。
如然挑了挑眉,没接她的话茬,转而说:“郡主一向低调,方才可真是热闹,不知伤着没有?”
冰着的好面貌,一双眼睛却复杂隐晦,紫姬摇了摇头。
“月城比云城繁华多了,人都多一些。”此时茶端了上来,紫姬喝了一口,“好茶,不知道酒是否也如同这茶一样,好得叫人乐不思蜀。”
“嗯?”如然捕捉到紫姬话里的不同寻常,乐不思蜀啊……
身边人各个都是伶俐又嘴巧的,跟她说晚岚惊了紫姬的马,是新郎护着紫姬安好的。
感情还真是复杂。如然默着,紫姬要真打算跟她说,那么她就管管闲事,要不说就没她什么事。
身边伺候着的侍卫跟如然见过好几次,一张嘴最喜欢喋喋不休,活泼得很。
“郡主,要论月城的好酒,我们七姑娘确实是酿得一手好酒。不仅我们觉得好,月王也赞不绝口。”
紫姬听说后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说:“如此,请七姑娘带路吧。”
西苑的人平日里没怎么跟大人物打过交道,故而紫姬一来,诸多侍女都诚惶诚恐。上茶时打翻茶盏的有,低头看路不小心还踩着裙摆摔跤的有,总之一个词,鸡飞狗跳。
如然站在檐廊,轻轻地悄悄的,叹了叹气。
跟在她身后的佩佩,怀里抱着一坛酒,笑解释道:“不怪她们手忙脚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环环也跟我说,她见到紫姬郡主第一眼,就不停在打哆嗦。”
“告诉她们不用太慌张,紫姬不过是来住几晚,吃穿用度不亏着她就成。礼节上,从简。”
给紫姬弄了坛酒来,她就把侍女们都赶走了,佩佩自觉,小姐没赶她走她自己走。
“你这么多年就这么过的呀,真不错。”西苑不是很大,胜在精巧,檐廊一盏盏琉璃灯,夜晚灯火分明,可以想象有多美。
沾了一口酒,紫姬凝视着手中杯盏,赞道:“好酒。美景,美人,西苑真是个好住所。”
“我也想要这样一个院子,自生自灭正好。”
“我倒不认为西苑是个自生自灭的地方,既然是自己的住所,理所应当要布置得舒适。况且,在这么好的院子自生自灭,岂不是糟蹋了它?”如然对待世事皆是不咸不淡从容如风的态度,自生自灭一词太严重,她从不用。
紫姬愣了愣,随即笑了一下,很轻很浅的笑容:“上次见你就觉得你是个豁达之人,难道你就不曾有过求不得,难道你就不曾有过执妄?”
上次,是指下棋的那次么?
求不得啊,她有。执妄,她也有。
“我此生求不得已然是求不得,何苦难为自己,一日求不得我便只能一日不痛快下去吗?从前求不得,今后求不得,从前过得怎样,今后自然也是怎样过。”要说她的求不得,还不止一两件。
比如,她也想过与馥娘好好地做一对母女,就算不能相依相惜,起码能偶尔坐在一起说说体己话。
比如,她想换爹回来,哪怕永生永世再不能轮回。
可……求之,难得。求之,不得。
“我此生执妄莫过于求不得,如何对待求不得,便如何对待执妄。若说有何不同,也有。我能够放下求不得,却无法舍弃执妄,那是我毕生所枝,容我有处可归。”
对爹的念想,是她存在这世上唯一的凭记,亦是她并非行尸走肉活着的原因。
人若无执妄,与傀儡人何异?
紫姬的眼眸里似平静的湖面,秋水了无痕。半晌,才露出个悲伤的表情,分明是笑着,却无比的悲伤。
“七姑娘,还记得我问过你,你可知我遭遇了什么才这般心冷?我还说……”
如然温温和和地笑着说:“我记性不是很好,但夸我的话我是一个字都不会忘的。你夸我拥有温暖好看的笑容,是吧?”
紫姬没说话,竭力控制着情绪,站起来背对着如然,发抖的双肩却已经将她的内心暴露无遗。
手上端着茶盏,如然掀着茶盖却未饮下一口,脸上的笑容消减。她打断紫姬的话,是不想提及过去,自己偶尔缅怀可以,经由别人开口来说自己的过去,她没有勇气听。
一个字,都听不下去。
“小姐,老爷要见你,在后门等着。”佩佩说完话,抬头看了眼不知云游到哪儿去的如然,再看一眼明显情绪激动的紫姬郡主。
杜尚书要见她,在她的意料之中,想必是官府那边派人给他传了口信,他知道晚岚被拘押了。
瞥一眼紫姬,紫姬已然平静下来了。
“请他进来,另外,换热茶。”如然淡淡地说着,搁下手上一盏冷茶。
杜尚书一进来就给如然跪下,还未受过如此大礼的她噔地站起来:“大人有话请说,跪君王跪祖宗的膝盖用在我身上,岂不浪费了。”
“如然,我给你跪下,求你救救晚岚,她不懂事我教训她,求你救救她。”杜尚书憔悴了不少,估计是官府那边没带什么好话。
她听着没说话。
“她还小,不管你承不承认,她也是你妹妹,你不能不管她?以前她得罪你,我该打打该骂骂,我从未偏袒她,你给她一条活路行不行?”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杜尚书爱女之心当真让人动容,不惜下跪了,还在乎什么眼泪。
如然不怒不燥,直直把他瞧着,勾着嘴边一抹艳艳的笑说:“听您的意思,是我把她弄进去的?是我不让她活?”
“我何时不把她当妹妹了,这几年但凡我有但凡她要,我哪回藏着掖着了?她不懂事的地方不少,我包容的地方同样不少,谈不上得罪不得罪,先前她把环环打成那样,我可有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本是无意跟他较真,计较太多东西挺心累,如然很嫌麻烦,故而一直忍让,笑笑就过了。他所说,可真叫人心生讽刺感。
啪啪的耳光声很响,杜尚书抽打着自己的脸,一边说:“是我说错话,不管怎样你先救救她!本来你娘想来的,我没让她来。”
冷眼一扫,如然眼波流转,是想拿馥娘来压她么?
“大人,你是尚书,比我更熟读大雍律法。惊郡主马,扰郡主婚,该怎么判您也清楚。论起明事理,我比不过您,您觉得呢?”她笑着,本就生了一张玉貌娇颜,带着艳艳的笑,万种风情倾尽人间词话都难描述。
紫姬在一边听着,慢慢也就听懂了。原来那个惊她马的姑娘,是尚书的女儿,怪不得眉目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优越。
如然能问她是否受伤,必定知道惊马之人是谁。
这是她的家事,紫姬不好插手,况且,情是情法是法。
杜尚书脸色变得十分不好看,僵着脸说:“如然,我自问待你不薄,你喜好清静我从不让人来打扰你。也自认为对你跟对我亲生女儿没什么区别,你为何总是这么冷漠,这么喜欢拒人千里。”
“嗯,确实是你自认为的。”
“你!”
安抚地摆摆手,如然给他端了茶来,递给他:“喝茶消消火。其实我真不在意,毕竟这么多年我早习惯了一个人,突然而来的温情反而很不适应。”
她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家人什么的,可有可无。
若不是他有意威胁施压,她不会真袖手不管。她确实对杜府没感情,但她对死去的那个小姑娘留有一份愧疚,晚岚人怎么样她不予评价,光看在晚岚是果果亲姐姐的份上,她也会跟紫姬讨个人情。
可惜,晚岚的慈父不够聪明,或者,太过喜欢自作聪明。
这世上,假如她不愿意做什么,谁都无法逼她!
紫姬一直做旁观客,安安静静地看着,就如方才她情绪失控时,如然的放任态度一般。
杜尚书最后也没再说什么,黑着脸走了。他走后,如然叫来佩佩,让她找人来把后门也堵了。
佩佩问:“那往后进出怎么办?”
“……爬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