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漫山遍野的大红灯笼正以可见的速度变换着颜色。先是橘红,再是橘黄,黄,淡黄,黄绿,绿,蓝绿。
顷刻之间,漫山遍野又密布着惨绿惨绿的灯笼,就好像一只只绿幽幽的眼睛盯视着二人,如此不仅仅是诡异,更是骇怖惊心了。
二人急急转身,没命地向来路奔去,然而,甫跑出百米不到,一只大绿灯笼静静地飘在他们面前,挡住了去路。
这只大绿灯笼急速地旋转、旋转,“腾”地落在地上,变成了一只半成人高的大鸟!
这只大鸟头顶三色羽,浑身凄惨的绿色,两只幽绿的眼,如两丁鬼火,闪呀闪呀。巨喙紧抿,卓卓立在那里,威势赫赫。决然是要把他们留在这里的样子。
双方对视片刻,它突然长啸一声,这一声长啸可不像花花鱼的鬼叫,那是真正的啸。
就好像七弦琴上弹拨的一个音符,“铮——”,一音成曲,大家手笔。
昔者有惊魂七音,而这大鸟一啸,二人恍惚觉得这漫漫山林都氤氲成一片跳跃的音符,甚是曼妙迷人。这一声啸音未绝,大鸟喷出一团大火便卷着二人而去。
及得二人从啸声中清明过来,却已经在一丛篝火旁了。篝火旁还架着一个大锅,水声激越澎湃得很。再旁边是几尾大蛇,和一只似马非马的兽。一群惨绿惨绿的大鸟围着篝火,盯视着他们,时不时啸几声,更多的是“吉吉——咕咕——”的声音。
看着那口大锅,江初寻觉得,倘若今晚注定要成为鸟食,与其被烹了,倒不如自杀来得干脆。
果然,片刻,几只大鸟忙碌了起来。先是又架起了一口大锅,添了几堆篝火。然后手脚麻利的将二人剥了个干净。果然是人性化得很,颇得我们吃鸟兽的精髓,煮之前要洗得干干净净的。
那只头顶红绿黑三色羽的稍小一些的大鸟手里拿着一把干草,在二人身上使劲搓,搓出一股极为深幽特别的香。
香味顺着鼻息窜入肺腑之中,好像长了根一般,不吸都不行。让人骨子里都长满了幽香似的。这草本来不香,一搓香味便溢出来了,委实神异。
然则,虽然香味好闻,但这香也太强人了。任何东西不管如何美妙,被勉强着接纳总是不痛快的,这香亦如是。
江初寻被搓得很是烦躁,觉得这东西莫名的熟悉。正当她神智迷乱时,忽然灵台一清,想起来了。
原来是化骨草!就是那黄金沙地上的草!
怪到如此熟悉,却原来便是《仙略》文字记载的化骨草。
其上说,化骨草者,以黄金为食,以离水为饮,三生三死,可以永也。其尾焦,其性恶,化骨成灰,夺魂移魄。仙家之绝也。
想不到这竟然是天级仙草化骨草!原来是这古怪大鸟嫌弃二人骨头太多太硬,要用化骨草搓一搓,方得下口!
想不到这仙家妙物被这些大鸟如此妙用,不知那些苦修的人类要如何恨之入骨了。再想想,连化骨草都被如此糟蹋,二人还会有活路吗?
那口新架入的大锅投进了几尾大蛇,一只鸟扔了几大把五颜六色的草进去。然后又有一溜儿鸟将旧锅里的食物淘出来,装在一个个盆里。一切备好后,所有的鸟站到更宽些的平地上,齐齐向天长啸一声。
那一声啸却是惊天地泣鬼神,甚是悲切,就好像是一种绝大的无法言传的悲伤,摇神动魄。
江初寻霎时陷入迷境,前尘往事扑面而至,孤身天地之间,无依无靠,从来形单影只,乞乞孜孜,踵尘蹈泥,至于丧矣。几至悲痛欲绝,再不愿苟生于世。
再看石中凡,思及自身国破家亡,皇父不知生焉死焉,母亲撒手人寰,好不容易得遇小妹却一路颠沛流离,惨遭追杀,及至而今,命绝于禽兽,身丧于无何。这短短浮生,竟不知还有何意义!
这一声啸,啸尽二人辛酸苦楚,啸尽二人绵绵生意。好在二人被那化骨草搓过一遭,浑身无力,且又被制,无力自尽了。不然二人没有丧命鸟喙,却死在迷境,莫名其妙、无知无觉间就赴了黄泉,也太憋屈了。
那一声啸后,二人整整一个时辰方醒转过来,那鸟食已经用毕了。其实,他们二人不知,这鸟食自然吃不了一个时辰,鸟们在长啸之后又各自鸣了一番乐,什么其鸣如鼓、其鸣如磬、其鸣如筝、其鸣如箫、其鸣如簧、其鸣如瑟、其鸣如琴、其鸣如笛,种种不一而足,妙不可言,此鸟竟善鸣至斯。
大费一番周章吃一顿蛇羹之后,这些鸟还意犹未足,拾掇拾掇就将目光定在了这两个白白嫩嫩的人类身上了。一阵子吉吉咕咕的。倘若江初寻会鸟语便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了。
其中一只红黄绿羽的仿佛是一只母的,说道,“我还没见过人类呢,想不到是这个样子,什么嘛,比寻常鸟兽都不如,我看人类没什么好怕的嘛。”
另一只母鸟大概喜欢与它争风,便嘲笑道,“你自己孤陋寡闻,这是两个凡人,自然没法和我们比了。”
那一个红绿白的公鸟却仿佛是这群鸟的头,作出思索状道,我仿佛觉得这两个人类颇不寻常……
另一个一般形貌的鸟却急躁得很,道,“有什么不寻常的,我看平常的很嘛,不就两个凡人,连修仙者都不是,吃了也没多大用处。不过是咱们没尝过人肉滋味,今日便尝尝鲜罢了,听说人肉滋味甚美,也不知是真是假。老祖宗还在闭关,倘若他在,也好让它品尝品尝,真是可惜。”
说完也不待其它,就招呼着准备,一鸟提起一人便要投入那早已沸腾地厉害的水中。江初寻闭了闭眼,长叹一声。
她本来还秉着种族沟通的原则要好好与这群鸟沟通一下,但她发现她喊了大半个时辰,起初还有几只过来瞧着她“吉吉——咕咕——”地,后来就理也不理,当她发疯了。
正当江初寻以大不了再投一次胎的心情被抛入沸水中时,一阵劲风扫过,堪堪把她和石中凡接住,稳稳地落在了旷地上。
地上一群的鸟长长地啸了一声,然后都“吉吉——咕咕——”地欢呼着。
看着这只终于不再惨绿恢复大红的鸟,看着他甚是威仪地长啸了一声,这群鸟一哄而散,她知道这定是头鸟了。
这只头鸟吐出这大半天的第一句人言,“主人。”
轰隆隆,什么?!主人?!我是她的主人?!
江初寻华丽丽地呆傻了。她前一刻还要被他的子子孙孙给化骨食肉,烹成人羹,现在他居然叫自己主人?!
即便自己是他的主人,这主人也太悲催了吧?!难道她的本体这么倒霉催?!她怎么会有一只如此厉害的鸟宠?
她感觉得出,它的威势比长眉兔爷爷还要大,想来等阶也更高,修为也更深厚。她的本体这么厉害,连这样的老怪也驯服了?太不可思议了吧,她却这么弱。
江初寻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为什么叫我主人?”那老鸟也闪过一丝疑惑,不过还是恭敬道,“我感觉到了你身上有主人的气息。但是你却的确不是主人。主人曾对我说过,如果日后有一个有她气息的人出现,我便认她为主。”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主人!
“那你主人是谁?”它眼中掠过思念、悲戚等等复杂的神色,沉默半晌道,“我主人,她已经离开近一千年了!因她是当世最善音律的修士,时人便赠她“千音”的雅号,至于本名,她从来都没说过,大概世上已无人知晓了。”
说罢,又惆怅远眺了会儿,仿佛那千山寂寂、寒云漠漠处正有他的主人巧笑倩兮,幽幽唤着他,他也要随将去了。于是,二人也随他伤情着。他恍然醒觉,歉然道,抱歉,忆起一些往事,就失神了。二人了然。
他复道,“我叫白羽,曾在主人面前立誓,毕生伴随主人,如有后人,亦将随之。昔日主人嘱咐我,说你我相见之时,以你为主。不过因近千年了,我已是一族之长,自要尽族长之责,便将这一约定传之后人。不知主人可否答应?”
江初寻此时尚满腹疑惑,闻得此言,知道平白要得一位兽宠,且她也见得这鸟儿的本事,自然没有不允之理。
她踌躇半晌,期期艾艾道,“请问……贵族尊姓大名?”
白羽微微一笑,“昔日主人说我形似灯笼,便叫我灯笼鸟,我们就称之为灯笼鸟族吧。”
果然是平易近人、好记好懂的名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