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莺拿眼横了一眼沉香,似乎用眼神在说:怎么有人来了也不提醒我一声!
沉香收到了皇后的眼风,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喏喏低下头,心里嘀咕道:明明是您里边动静太大了盖过了外头的声音,我这都咳嗽好几声了您都没听到,可怪不得我啊……
玉莺自觉失态,可是脑子里还在嗡嗡地叫嚣着,一时不知应该如何应付眼前局面。
还是沉香机灵,赶忙上前捡起了地上的银熏球,抽出帕子佯装拂去上面的灰。
其实地板干净得光可鉴人,银熏球落在了地上根本就纤尘未染。
沉香边擦还边说道:“娘娘,您何必为了一个贱奴动肝火呢?不过是个小丫头,看见了新鲜东西就爱不释手的,打量着您平日性子好,才敢干下这无法无天的事来,刚刚我们还教训她来着,连娘娘屋里的东西都敢乱动……”
这话可谓是一语双关了,既有劝解玉莺之意,告诉她“那人”不过是图一时新鲜而已;又暗含了刚才苏合说的“训丫头”之话,把苏合前头撒的谎圆得滴水不漏。
眼前这一僵局就被沉香四两拨千斤地一语带过了。
玉莺顺着台阶下,接茬道:“你说的对……”情绪收得也快,转瞬间又变回了那个仪态万千的皇后娘娘:“别擦了,把这银熏球赏给那丫头吧……别人碰过的东西,本宫怎么会再用。”
而玉燕自始至终都面带微笑地站在一旁,不发一语,搭着高台看这一主一仆唱戏,心里明镜似的。
其实这宫里头,谁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窗户纸轻易不敢捅破了,否则,丢的可是自个儿小命啊。
早就嗅出了你们椒房殿有不寻常的气息!这两人敢情把别人都当成傻瓜呢,哪个奴才会那么大胆碰皇后娘娘寝宫里的东西,训育尚宫的人都是吃白饭的不成!不过你们既然不说,我自然还是有法子查出来。
玉燕暗暗地撇了撇嘴角,还是不搭茬。
玉莺见玉燕不语,只能款款来到她身边,含笑作嗔地看了一眼玉燕,说道:“你可真会挑好时候,白白看了我们椒房殿一场笑话!我平日就懒怠管这些个琐事,这儿的人也都随我的性子散漫惯了,没想到到头来却纵容得她们一个个快要登鼻子上脸了,我都降服她们不住……”
“姐姐性子未免也太好了,要换作是我,先打她二十板子再说!不是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嘛……”人没多大,摆起架子来倒像模像样的,玉燕复又继续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事说大了是不敬之罪,可大事也可化小,谁人没有个糊涂时候呢?倒是姐姐,怎么还为着这点小事气得哭鼻子了,该不会……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吧?在这宫里,咱们可是最亲的了,您不妨跟燕儿说说……”
跟你说?我还没昏愦到那个地步!
玉莺扶着玉燕的手肘,坐到了罗汉床上:“哪会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平时就是个容易感怀的……”旁边递茶上来的沉香适时地补了一句:“娘娘就是看到大雁南飞,春花秋落都要伤怀落泪好一阵呢,这会看到宫里出了个心术不正的丫头,还是咱们悉心栽培的人,哪里能不伤心呢……”
玉燕“了然”地笑笑,说道:“姐姐就是太善良了……”站在旁边的薄荷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
寒暄了一番,玉莺方开口问道:“你今儿怎么过来了?肚子都显了,不好好养着,到处乱跑做什么?”
“瞧瞧我……姐姐不提我都给忘了!我是来给您送东西的,薄荷,东西拿上来!”薄荷闻言从随行宫女手上接过了托盘,捧到玉莺面前。
沉香上前掀开上面的盖布,就看到托盘上放着一柄做工精致的湘妃竹扇子。
“这是……?”玉莺疑惑地抬眼。
“姐姐不是最喜欢这些小玩意的吗?这是前日皇上赏给我的,扇面上之画是圣上御笔所著,可是我又不懂这些诗啊,画啊的……都说宝剑赠英雄,我也学那些名士来一个借花献佛,将此扇送给姐姐,也好讨得姐姐欢心啊!”说罢又“咯咯咯”地笑个不停,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对姐妹真好的跟蜜似的。
玉莺打开竹扇一看,见扇面上画了一片蒹葭,两三点渔村,皆是用墨色勾勒的。此画画工精湛,一横一划淡远得神,近处是一丛深芦,还藏着半截渔舟,舟上依稀可见两人相偎的身影。
好一副眷侣泛舟图!
玉燕见玉莺眼神微闪,嘴上似笑非笑,只觉得心里舒坦极了。
“姐姐不喜欢吗?……”怯怯的声音,似乎说话之人内心多有惶恐不安。
“怎么会,你的心意我明白的,这扇子我自然会好好收着。”不说喜欢,也不说不喜欢。
秋风悲画扇,好妹妹,你这是在告诉我“故人心尚尔,故心人不见”了吗?皇帝不就给了你几分颜色,就狂得你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了!
玉莺头一回正眼打量起自己的这个妹妹来,还是那张脸,却不再是那副宰相府里怯懦卑谦的面容了,从前的玉燕绝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睛。而眼前这个玉燕,虽然语气仍然恭敬,但是眼底的那抹挑衅藏都藏不住,简直就是脱胎换骨,或者说……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自己已经为了玉家的宏图大业做了牺牲,嫁给了郑玄宸,可是想到还要为那人生儿育女……真的是办不到!跟娘说让玉燕进宫,也是有移花接木的意思,但绝不代表要让她失去控制,踩到自己头上来!
“既然东西送到了姐姐手中,燕儿也就不久留了,还要回去喝那些劳什子苦药呢!”顿了顿,好像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拿着绢子捂嘴扑哧一声笑:“姐姐不知道,那药极难入口,上回我趁人不注意,偷偷将药倒在了屋里的盆栽里……哪想到啊……”还适时地卖了个关子,抿了一口热茶,方道:“咱们的皇上竟然长了一张狗鼻子,一进屋就闻到了药味,当场对下人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燕儿劝了好久才劝下来……”
前头两人说话,还有薄荷沉香在旁边添趣凑笑,这会提到了皇上,便没人敢跟着打趣了,只剩玉燕一人兀自笑得花枝乱颤的,独享着这份她专有的“殊荣”。
自己耍任性把安胎药倒掉,皇上却只对下人发火,是说皇帝宠爱你,舍不得罚你,好妹妹,你想要表达的是这个意思吗?玉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只是眼底的寒光令人不寒而栗。
玉燕见火候差不多了,遂起身告退,一摇三摆地款款离开了椒房殿。
玉燕刚走,玉莺脸上的堆笑便尽数敛去,撂下脸来,乜了一眼身旁一直闷声不语的苏合,问道:“又是哪里垫了踹窝了?”
苏合委委屈屈地跪下,哭诉道:“奴婢是见娘娘被那贱人所压,心里气不过,什么东西……不过是贱人生的贱种,还敢上这里来耀武扬威的!”
玉莺冷笑一声:“她自以为攀上高枝了,自然不将我放在眼里,好,好得很……沉香,过来。”
沉香刚送完玉妃出门,就听到皇后唤自己,回屋见得皇后娘娘一副神情萎倦的样子。
“娘娘,您有什么吩咐?”
“燕尔宫玉妃怀有身孕,已不便再侍寝进御,从今日起,便把玉妃的牌子撤下来吧。”
至于什么时候再放上来……那就全看本宫心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