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勉强强喝了几口水后,阿春醒了。
我摸了摸她的额头,对阿春娘说:“她还在发烧,至于伤口,小心养着好了。”
阿春已哭了起来:“娘,痛!”她一哭,伤处便隐隐有血渗出来,哪能不痛啊?
我只得使了催眠咒,让她睡着,再掏出一棵蘼芜苗子:“找个器物,拿井水养起来,孩子醒了就不哭了。”
阿春娘半信半疑地看了我一眼,但还是照做了,并连连说着谢谢。
这小土屋一下子静了。
我转头看了一眼,白辞已经睡着了,细细的眉毛舒展开来,细密的睫毛清楚地铺在脸颊上,竟是有几分可爱。我左看右看,心想他平常无处不在的邪魅气质果然还多是那双眼睛的功劳。
他好白啊。我凑近了看,皮肤当真白得如玉一样,白得有些透明,这样的身躯,像个玻璃娃娃。
恰好这时阿春娘打了井水回来,我便向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然后把她拉到门外,这才敢说话:“大娘,还有床吗?”
“有,有的。”阿春娘朝屋里瞥了一眼,“姑娘你是想让我把你弟弟抱到床上去吧?”
“嗯嗯嗯。”毕竟男女授受不亲,我正不知道怎么开口,没想到阿春娘如此善解人意。
转念一想,对哦,我们俩现在不过是小孩模样。
安顿好白辞以后,我便找阿春娘闲聊。
蘼芜的叶子已舒展开来,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阿春娘一边缝布,一边问我:“小姑娘,你与你弟弟是要去哪儿啊?”
“邢州。”
“哦?”她看我一眼,继续织布,“你们从哪而来的?”
“我们从汴京来的。”
“这么远哪?”阿春娘不可置信地停下手中的活,“姑娘你还未及笄吧?”
“我……”我记得我再小也该有十六岁了。虽然对于年龄这种事情说出来要吓死人的,不过横着看竖着看都不可能还未及笄吧。我很苦恼,“大娘,我十六了。”
阿春娘又不可置信地左右看我,然后自顾自给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城里的富家姑娘,看起来定是比我们这儿的苦孩子要嫩啊,我怎的想不到呢。”
过了会,她又道:“你们两个小娃娃,真是胆儿太大了,如此年纪,你该待字闺中,他该在学堂内读书哪。”见我不说话,她又问,“你们两个,是双生子吧?”
“嗯?”
她得意地说:“这一看就看得出来啦,两个白白嫩嫩的小娃娃,就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这小脸都长得漂亮。”
“……”
此时,我竟不知道该说谢谢还是该反驳。
阿春娘已把阿春吵醒了,小姑娘蔫蔫地喊着娘,却没有哭。
阿春娘很欢喜:“姑娘,你的蘼芜真是管用,是如何养出来的?”说着看向窗口,却愣住了。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窗台上的蘼芜开了花,散发着莹莹微光的一朵鹅黄色小花。
“姑娘,这是什么花呀?可真像蘼芜。”阿春娘怔了一下,只当自己认错了。
我垂下眼帘:“这叫蘼芜花。”
少司命的蘼芜,本来就会开花的。
阿春娘没有注意到什么,自顾自地织布,嘴中还念叨:“怪不得这么像蘼芜。”
我回过神来,舒了口气,若不是阿春娘的朴实大方,我也没法收场。
阿春要了点水喝,再次睡去。
一直到未时末,白辞才醒来。阿春娘给他留了点饭菜,我坐在桌子另一边看着他吃。
他低着头垂着眼,白皙的面庞显出几分黯淡,很孤独的样子。
吃着吃着,他抬起头瞥我一眼:“比你的手艺好多了。”
我猛然被那样的眼神拉回意识,却没有生气,笑眯眯道:“可惜从前都没看过你吃饭。”
“怎么了?”
“很可爱。”我依然笑眯眯地,“阿春娘还说我们像双生子呢,我看蛮好的。”
白辞闷声不响地看着我,神色已不像先前那般忧郁:“我看像老妖精。”
“随你吧。”见他又低下头去吃饭,我顿了顿,又徐徐地问,“你长得这么好看,我应该不止有一个准弟妹了吧?”
“……就一个你啊。”白辞用稚嫩的童音浅淡地答。桌上和床头的煤灯忽然熄了,我抬眼望去,只有窗台上刚开的蘼芜花摇曳着微弱的光。
白辞的眼睛在黑暗中越发亮,金澄澄的,干净纯澈,像一圈琥珀溶的水。
我愣了愣,随即打出一串火苗点上桌灯,笑了:“这哪跟哪啊。”
白辞看起来已没心情吃饭,侧过头去:“……”
过了会,他淡淡地说:“好了,开玩笑啦。”
我沉吟许久,终于还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是嘛。”虽然我这时的确是舒了一口气……嗯,听他那语调,怎么都是……开玩笑的没错吧。
“……”他并不理我,也不再说话。
“那个……”我心底忽然卷起层层柔情,经不住他那近似落寞的神情,想和他聊聊天。
毕竟……
“真的是玩笑。”他转瞬间已恢复凉薄轻佻神色,说得很笃定。
“不,我只是想说,阿恒喜欢小辞不是开玩笑。”
白辞忽然笑了一下,薄薄的苍白小唇难得地露出一个近似温暖的弧度。
阿春娘收拾好了,笑着探出头来:“不早啦,孩子们来睡觉吧。”
我起身的时候,白辞也放下碗筷,跟着阿春娘绕进了旁边这一屋。
一张小床铺得整整齐齐的。
白辞看了我一眼,我尴尬地问道:“还有其他房间吗?”
“哦?是不是小了?”
我看了眼,没有打地铺的地方。白辞面无表情地退了一步:“我睡柴房。”
阿春娘不解问:“你们不是双胞胎吗?怎么还讲这一套的?”
我没时间跟阿春娘解释,只转身拉住白辞:“我这个做姐姐的,当然得让着弟弟。房间你睡。”
他又看我一眼:“小姑娘睡柴房不太好吧。”
“谁说我要睡柴房?我去外面睡。”话说如果白辞睡柴房搞得灰头土脸的让我怎么看啊。当然我也不愿意。
阿春娘沉默了一会,我走出门的时候才听到她说:“这外面野兽多,赶紧让她回来,当心被吃了。”
也隐约听到白辞毫不客气地打断她:“野兽吃她?不被她吃了已经很好了。”
我转头看了一眼,窗台上淡淡的黄色光晕越来越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