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白辞出来,看见我,我愣怔许久,见他沉着金黄的眸子一直看我,便扯起嘴角笑了笑,笑得我自己都分外尴尬。
白辞也不移开目光,像是要生生挖掘出我内心深处的什么东西。我也的确心虚了,想转身回去。
“叶……”他轻念出一个字。声音飘渺又细小,却似细长的冰棱,直入人心。
我在那似乎让我感觉到毛骨悚然的目光下,实在僵持不住,只好乖乖转过身去。
他的目光居然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和柔和。我以为刚刚那会是错觉,后来想想,的确是错觉。不过是只针对我一个人来说而已。
“你现在这副瑟缩的样子……像个可怜的小动物。这不是你。”
我垂下眼帘,呵出一口气,风摆得越发轻了。
“我知道那对你来说,有些为难……毕竟是小女孩子。”
“啧。”我静静听着,不住砸了咂嘴,却无言以对。
抬起头来,发现他眼里染了笑意。依然是那副稚嫩雪白的小脸,却在漂泊乌发的掩衬下,显得极柔漠且成熟。不知是不是那身白衣,他褪去阴冷,多了份玉雪气息,更加隔绝尘世了。
如果说先前觉得他太过压抑得让人心疼,那现在,便是由他的幽泊产生的说不清的悯意。太轻了,看上去,轻得像虚烟构成的幻象。
我不住苦笑。
“白辞,我不打算再逃避了。”
“人间毕竟太仓皇,给不了我忘记的时间。”
白辞咧开嘴,十分明媚地笑起来,笑容似春日下的灼灼白桃,闪亮得几乎使人睁不开眼。
“不要说得这么决绝,其实,对于早就身处漩涡的我们来说,追寻不过是再爬进里面一点而已。漩涡不管多深,那也是水嘛……”他说得十分轻淡,但语调间隐然深藏一种惨然。
见我不说话,他也收回笑容:“说起来,这不过是命运罢了。”
“嗯。”我皱了皱眉,心里说不出泛上一层怪异。却听白辞在那儿说:“别想太多,这里是段传景的梦境,不能纠缠在这种事情里。”
我心情有些沉重,是很沉重。埋头走了一段路,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很快地从我身边穿过去,开始还吓了一跳,转头才发现那不过是个小姑娘。
长得白净得很。这样的肤色在中原算是少见,白得像打小就是药酿出来的。一双眼睛却黑漆漆极明亮,也不知含了些什么,才得如此斐然光彩。
白辞察觉到动静,便也看过来,不多时便疑惑地叹了声:“这不是琉冉公主吗?”
“很短命的那个小公主?”我再上下打量她,还觉得有些疑惑。
“短命?是短命了些。”白辞语气间带了些了然的调笑。
“……然后呢。”
“但是也没有短到传言那个程度。”白辞顿了许久,终于接上了下句,“传闻琉冉公主十二岁死。一般人也不会去关注这个事情的真假,本来我们也不用关心……但是,琉冉公主的母亲珩妃,是苗疆人。”
“这么说,这小姑娘是段传景执念的源头,那个巫家圣女?”
“大概吧。”
他说一句大概,我心里便认定了他肯定的判断。
如悉数来,这些巧合都揭示了主人的身份。
那小身影渐渐跑远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很清脆很细软。
然而看起来她也调皮不了多久。过了转角便迎面遇上一个宫婢,意料之中地劝她赶紧回房里。
她在笑。抿着唇的清流细水一样的笑。这样的笑容挂在那张有些病态的小脸上便显得让人怜悯了。
宫婢的眼中隐约露出厌烦神色,紧催着她回宫,一面继续扫地。
她倒也乖巧,转身便迈步走开了。边走边理理裙子,踢踢石子,走得极慢极慢。她双眼只盯着自己的脚,恰到好处地垂了眼帘。
她走过我身边,隐约之中也不知带走了些什么,总觉得四周越发清寂了。
我忍不住感叹了句:“她好内向啊。”
白辞轻摇了摇头,朝我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
这时我才注意到刚才那个宫婢身边又多出来一个小宫婢。两人轻声交谈着。
那扫地宫婢故意放低了声音:“你说,琉冉公主是不是不正常啊?”
“可不是吗,听说她从小就是个病秧子。”小宫婢不屑地哼了一声。
“怪不得,长得像个鬼似的。脸色这么差。”扫地宫婢直起扫帚,也看向小女孩离去的地方,“病秧子?我看,是这里有病吧?”她指了指脑袋。
小宫婢噗嗤一声笑起来,忽然又抑制住声音:“你别说得太大声,被人听到怎么办?”
扫地宫婢有些害怕了,但环顾四周,又胆大起来,昂了昂脑袋:“那又怎么样?”
小宫婢似乎想到了什么,扯过扫地宫婢,将声音压得更低:“我听说啊,琉冉公主是个邪物!”
扫地宫婢做出一副惊诧表情,小宫婢连忙拉她袖子提醒:“千万别说出去!”
“我知道我知道。”
我笑了笑。其实她们比谁都清楚,宫中的谣言一向是收不在口里的。当然这也绝不是只有她们知道。
“你该想想,珩妃是个什么样的人。”白辞忽然冷淡地提醒了我一句。
“关于珩妃……她倒是神秘得很。入宫许多年,却没有半点关于她的言论传出。有的只是人们的猜测。”就连我这样“大隐隐于市”的人,也全然没有听见过京城街头巷尾议论起她的消息。
“这不难看得出来,宫中所有的人,都在刻意避开有关珩妃的话题。”白辞转过头注视那两个已经自然闭了嘴的宫婢,“就算是谈论她的女儿,也反常地不牵扯到她身上。这是很少见的。”
“如果说那个小女孩就是以后巫家的圣女,那么她的母亲珩妃也是?”
白辞点了点头,嗯,这显然是废话。
“所以你想问,巫家的圣女,到底是怎么入的宫?”我说。并且这也是废话。
白辞极有耐心地补充道:“包括她为什么要入宫。”
珩妃已经死了,我无法寻得到死人的过往。虽说当今皇上还在,但我本身也不喜欢多管玉宇王家的纠葛。
这样的事情,若是有机会查得到,那便知道一点也无所谓。
毕竟这是帝王的隐私……虎口探秘,到底是找死了点。
白辞提点我:“这梦里更深的执念,应该是在那小姑娘身上。”
“啊,也对。生生死死几番轮复,任什么理由都太可怕了些。”说实话,段传景的故事我到现在还没能理清楚。
“嗤。”白辞理了理零散梳起的长卷发,并类似顺便地低下了头,“你觉得,事情真的会有段传景讲得那么简单?”
“……”我无奈地揉了揉额头,这样的事情在我眼里已经很复杂了啊,“那么,段传景会骗我们?”
“骗人的不是段传景,是琉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