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第一场祭礼,阴阳家的叶氏女受邀去洛阳做法祭顿刚从周王朝搬来的九鼎。为了这九鼎,秦王亲自来洛阳主持法事。
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天日。他们说我天生与阳相克,便把我养在暗间里。母亲待我最好了,常在月夜把我偷放出来给我唱歌。
她说待在屋里,不与天地和,念不好咒,持不了法。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也不知道。但是今天我能出来了,这让我很高兴,也不想管其他的。
母亲没有陪着我。我独自一人乘着马车从郢都来到洛阳,旁边有比我大些的姑娘围着我,也不让我说话,一条纱巾遮着我的脸,看不清外面。但有人扶着我,只要我动一动身,她们就殷勤地围上来。后来我连动也不敢动了。
我从来没有离开母亲。这次在外走了好几日了罢,我是不知道的。母亲嘱咐过一定要好好完成这次祭祀,我想听话,但又想她。
我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也不知道人们都有父亲的。是先前夜间出去的时候,听见一些新纳进孤孩在争论父母的问题,也稍稍听懂了些,才知道“父亲”是和“母亲”差不多的人,但是父亲比母亲都要大。可能是长得高大,也可能是地位高。这也是后来才都确定的。
母亲也不知道父亲是什么。并且叫我别再问这事。
既然母亲说了,那我也的确不问了。只是终究有些好奇。
我不喜欢背咒文,但喜欢风、花、水、火皆在我掌控下流连游曳的感觉。所以我并不讨厌练习法术。
母亲说,我很有天赋。
虽然我把这话当做是夸奖,但母亲的眼里,并没有喜悦的意思。更多的是空洞和忧愁。
甚至是绝望。
到了洛阳,及至睡觉,自头顶垂下的纱巾依旧不许取下。索性并不影响我睡觉,只是有些不习惯罢了。
后来真到了祭祀那天,纱巾才被摘下,不过依然用将丝绢扣在耳朵旁,挡住鼻子和嘴巴,一只垂到胸口。不过至少能看见东西了。我还被抬着去洗澡,换了身很华贵的衣服。说是华贵,其实也还是白色的。只是层层叠叠,又是烫金又是描云,很重。
祭坛出乎意料地大,坛前建了一层一层的阶梯,四周人都一言不发。我感觉到这事儿也是极大的。至少对于这些人来说。
或许跟我却没什么关系。但也可能是有的。毕竟我虽深藏与阴阳家,深到不见天日,可到底也是人吧。
秦王坐在最高的地方,我在该站的位置站定,在九鼎中央,秦王座位的下一层。秦王此时却走下来,或许是见我年纪小。我也觉得我小,仅到这些鼎的一半高。
对了,这一年我才五岁。
此时秦王已经很老了。但目光炯炯有神,像是一只鹰,许有期待,许有高瞻远瞩,许有无限的精力。
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负大业之人。这也是后来才越发感觉到的。
秦王向我辑了一礼,我知道秦王是很高贵的,也回了一礼。秦王面上迸发出的神采难以描述,我隐约觉得恐惧。
这是何等的勃勃野心,才会有的光彩。
秦王心之所向,便是这九鼎。且不是九鼎空架子,而是九鼎代表的九州大地。
想到这个问题,我忽然才知道,原来在人们心中,一直踏在脚下的就是他们最想要且愿为之丧失万人十万人甚至百万人生命的么?
不过这并不碍我的事情。母亲说,所有的律论,都是天意。包括人心。
母亲也说人心其实很好猜。
她也说,所以不能随便相信别人。
我说只信母亲一人。
母亲却摇头:阿恒不能相信我。
很后来很后来我知道了原因,但我还是很爱她。
不过我也不喜欢去猜测人心,因为太烦了。就算像母亲说的“很好猜”。或许在有些人眼里的确很好猜,比如很有名的苏秦,竟能完美地骗过五国君臣。还有之后同样有名的张仪。这样的人毕竟少之又少。我就是更多的那些普通之人了。
不过此时秦王的话却与我想象的不谋而合。他的声音几乎高兴到有些颤栗,虽然听起来很沉稳,很得体。不过我离得这样近,他又是俯下身来:“周以来,鼎为至尊之代表。周触怒天威,九鼎离周入秦,是我秦国蒙上天庇佑,赐我至尊。此番九鼎停驻洛阳,不知天意如何。恳请神君为我秦国作卜参问,寡人好奉天意行事,以告秦国后人。”
“王上多礼了。不用天意,鼎自有意。待我问来告知。”九鼎在刚才就已有些躁动了。只等我起了法力听它们的话。
秦王似乎是瞬间冷静下来。皱眉盯着九鼎,似乎在思考什么重大的问题。
我想这也的确是很重大的。关乎他,关乎他的后世,关乎秦国甚至天下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