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浑身微微颤抖,却依旧只能紧咬牙关忍耐,甚至脸上都不敢带了一丝一毫的忤逆之色,跪在冰冷的地上,忍受着膝下一层凛冽的寒霜,只感觉到一股冷意直透肌骨,就连撑在地上的双臂都开始发起抖来。
然而无论如何的疼痛冰冷,都及不上他心中怨恨,憎恨,愤恨之万一。
他前方却站了三人,当中而立者与他一般不过弱冠之年,却是衣衫华美之至,随着手中纸扇轻摇,环佩鸣响。脸上带了一副淡淡的不屑神色,更毫不掩藏天生赋予的倨傲之相。
此人正是当今大乾当朝东宫太子,未来的九五至尊,中州之主龙城绪!
他又望了跪在地上的景阳一眼,不屑地轻笑一声,对左首面黄长须的老者询问道:“太傅,你看此子该如何处置?!”
太傅左子岳轻叹一声,躬身作礼回应道:“殿下,圣上虽然下旨查抄太史令一家,但念在其一门忠烈,祖上又都是有功劳于社稷的,所以宽宏大量只诛陵衍一人便可。此子年纪轻轻,依老臣看来,就任他去吧!”
景阳听到此处,心中升起一丝微弱的希冀,微微地抬起头望了三人一眼,却又立即低了下去,作战战兢兢状。
龙城绪却将景阳的神色都看在眼里,冷笑道:“景衍顽固不化,倚仗祖上声名敢对朝政妄加非议,有其父必有其子,此人日后也必然不是什么善类!”
右手之人,却是一位高高瘦瘦,面黄无须的老者。听罢太子之言微微上前,轻声却果决地道:“殿下之意是……一并诛杀?!”
景阳听罢心中又是一颤,他在一日之间忽然遭逢生死大劫,父亲被赐死,母亲也随之而去,瞬间从一个只知琴棋书画诗酒花的贵族公子,变作了生死系于一线的阶下之囚。虽然他心中的痛楚已然不止一次让他生出就此随双亲而去之念,但却只能默默地咬牙压下,他知道,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希望,自己就一定要活下去!
为了自己,为了父母,为了这深似海的仇恨!
他可以忍耐这愤恨与羞辱,屈膝下跪,只求能够获得这一丝生机,然而此刻看来,似乎连这些许的希望也要失去了。
龙城绪看到景阳微微颤抖的身躯,心中忽的升起几分残酷变态的快意,冷笑道:“杀了?哪有那么好的事情!他心中必然万分憎恨于我等,才能够这般忍耐双亲亡故之痛,下跪仇雠之辱,既然如此,何不将之收入宫中,做一名内监,终身为奴呢?!”
景阳听罢心头剧震,猛然抬起头来望向龙城绪,却只看到对方脸上轻松的笑意,仿佛这决定不过是随意的小事而已。
进入宫中?成为内监?!
那可是要承受净身之刑!这并非寻常宫刑那般简单,还要在其身上种下大内秘传的锁魂咒法!
中了这等咒法,终身不得对主上有半分忤逆之行!甚至连动这种念头都会被察觉!
世间之辱,莫过于此者!
景阳心中升起一片灰暗至极的阴霾,绝望到了极点的心中生出了再也忍耐不住的憎恶愤怒,垂着头阴森森嘿嘿的冷笑起来。
“龙城绪!你趁早杀了我!要我入宫为奴想都别想!”景阳忽然猛的站了起来,怒指三人,厉声喝骂道。
他是下了决心,宁肯一死也绝不要落到为奴为婢的下场,故而放开了胆子大声呵斥起来。
“我本来可以忍耐你的万般羞辱,但求能够免得一死,也不怕告诉你,只要我能活下去,必然要想尽一切办法为双亲报仇!若不将你千刀万剐难消我心头之狠!只可惜,就算我有心忍辱负重,却也绝不甘心为你的奴役!今生既然无法杀你,我便化作厉鬼也决不饶过你!”
龙城绪吃了一惊,微微后退半步,随即又立即镇定了下来,冷笑道:“好好好,你倒是承认的痛快!好个宁死不为奴!当真跟你那老顽固父亲一个模样!来人,与我将之押出去,打断四肢,废除丹田经脉,令其终生只得乞讨度日!”
说罢立时有两名军士上前,架住景阳便往门外走去。
“哼,尊严?似你这等下贱之人也配有资格说尊严么?!乖乖地乞讨吧!”
左子岳看着那景阳被两个军士架了出去,犹自高声厉喝,骂声不绝于耳,心中一动,急忙上前道:“殿下既然下定决心要羞辱此人,此刻已然出了恶气,何不斩了以绝后患?我观此人颇有心机,更能忍耐常人所不能,若你不在此刻杀了他,恐以后……”
龙城绪冷笑道:“我已然命军士废除了他一切,难道他还能翻身不成?不过太傅之言也有些道理,为免万一……胡公公……”
那面白无须的老者急忙上前答应道:“老奴在……”
“你去亲自照料那小子,别出什么岔子……”龙城绪冷笑着说道,说完便起身向着陵府堂内走去。
那胡公公忙答应道:“殿下放心,老奴明白。”
片刻之后,胡公公走进堂内,见那太子龙城绪正翻着一册古卷观看,不敢打扰,默默地站在身后。
龙城绪觉察,头也不抬地问道:“怎么样了……”
胡公公忙道:“一切都办好了,那小子要想再修行,除非有仙丹灵药,或者圣阶高手为他彻底洗精伐髓……”
龙城绪点点头,淡然道:“嗯,我知道了,下去吧……”
说罢便继续沉浸在那一册册古书之中了。
另一侧的太傅左子岳却望了走出去的胡公公一眼,轻轻地叹了口气。
入夜之后。
景阳一个人躺在荒郊野外,四周一片荒凉,借着淡淡月色,偶尔能看到天际有几只秃鹰飞过,似乎在等待着他死亡,吞食他的身体。
这里是一片乱葬岗,旁边都是一个个坟冢,上面倒是各个草木繁茂,只是在这初冬之际,也都化作了枯黄之色。
景阳苦笑一声,真是欲哭无泪。本来他有心以死明志,也不要成为仇人奴隶,然而此刻的自己,便是连自杀的能力都没有!
“难道我就这般慢慢地死去,慢慢地腐烂,成为这秃鹰的食物?!我怎么能够甘心?父母大仇未报,那狼心狗肺的龙城绪还活的自在逍遥,我怎么可以就这么死去!”
“不,我不甘心!我不能……不能死!”
说罢,他用尽浑身力气想要挣扎着站起,却是浑身一颤,满身地疼痛,筋脉尽断的苦楚简直非人所能够想象!
他四肢筋骨皆被打断,关节处生生被卸掉,如何还能过使出力气?然而他也真是执拗坚韧,竟生生以断裂的手肘处撑地,缓缓地撑着起来。
手肘关节处本以完全脱臼,再如此用力那痛苦简直无法言语,但此刻他心中的愤恨与求生欲望占了上风,就是生生咬紧牙关挺住了!
“我要活下去,哪怕有一丝希望,也要想尽办法报仇雪恨!”景阳恨恨地从牙缝中挤出这几句话,仿佛用尽了他的力量与意志。
忽的,一个苍老却沉雄浑厚,满含威严地声音幽幽地仿佛从地底传出。
“嗯,倒是有几分韧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