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哉!阳翟守城何其不易啊。”
皇甫嵩捋着花白的胡须感慨了片刻,又抬起头来问荀续:“承若,我与朱将军刚刚得了探马消息,波才撤了阳翟之围后,便一路南下,去了昆阳、舞阳两地征集粮草。朱将军已经带着一支人马决定兵出广成关,取道鲁阳、父城,进攻波才。你看如何?”
荀续告罪一声,直言不讳:“恐怕难以得胜。”
“何出此言?”
“波才颇有用兵之能,昆阳等地早就被黄巾攻破,黄巾众军抵达昆阳之后,士气回返,又得了粮草,一时之间,难以骤破。我在军中一日,虽然对于我军军力并不十分了解,可是想来三河、五校纵是精锐,也人数不足。大营之中,将近两万士卒都是新近招募而来,人多而心不齐,恐怕非是内部人心不齐。以乱破整,纵然是朱中郎将,恐怕也不易得胜。”
“如此说来,便不该出兵了?”董旻叫道。
荀续摇摇头道:“非也,此战必须出兵,不但必须出兵,还必须及早出兵,越快越好。”
这下子不光董旻糊涂,在场的众将更是糊涂了:“此话怎讲?明知没有多少胜算,还要去打吗?”
荀续看了一眼皇甫嵩,皇甫嵩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这才解释道:“此战非是为了胜,而是为了三件事。”
“哪三件事?”
荀续伸出一根手指头来道:“军中都是新兵,互相不服气,是很正常的,若是没有战士,恐怕相互之间争胜斗狠,时日一长,反而酿出祸事来,倒不如血战一长,纵然有所伤亡,但是凭借朱中郎将之能和皇甫中郎将的护持,恐怕不会大败,死伤不重。经过战火,士卒得到锤炼,在尸山血海之中睡过觉,才能算一名合格的精兵。”
董旻忽然一拍大腿叫道:“他娘的,小子这话说得有胆气。”
荀续对他点头示意,又伸出两根手指道:“这第二则是告诉天下郡县,朝中已经出兵,援军指日可待。兵法有云,内无粮草,外无援兵,此死城也,不可守之。但是反过来呢?内有粮草,外有援军,对于天下正在抗击黄巾的汉家军兵而言,便是一种鼓舞。”
“不错不错,有道理。”众人再度点头。
“这第三嘛,就是此战三位中郎将挽狂澜于既倒之忠诚。”荀续开始拐着弯子说道:“张角妖道起义,天下三十六方一同发作,谋反之徒不下百万,而三位中郎将挺身而出,正是忠君爱国之楷模也。既有这样一颗拳拳爱国报君之心,定然要出兵血战,荡平贼寇,岂能坐守八关,徒耗钱粮?”
一大段马屁话,其实真正有用的就是最后四个字。汉灵帝刘宏陛下可是一个爱财如命的主,虽然最近火烧眉毛不得不大方了一把,开府库,取出私房钱和西园的厩马赏赐给将士,可是那叫大放血。如果在八关待得时间稍微久一点,就算太监、外戚都不来找麻烦,皇帝自己也忍不住要来找麻烦了,三支人马七万多人,人吃马嚼,每天要耗费掉多少钱,那可都是汉灵帝的血汗钱,好吧,其实是买官得来的脏钱,可是对于刘宏陛下而言,脏钱再脏,那是他的心肝宝贝!
朱儁、皇甫嵩再不出兵,恐怕自己的人头就要不保了。
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然不能直说,拐一个弯子,一个劲儿地猛夸皇甫嵩和朱儁,听到众人的耳中,都以为不过就是奉承话,唯有皇甫嵩心里清楚,看着荀续连连点头:“这小子,看得够透的!”
“承若赞缪了,忠君爱国,实在不敢当。”皇甫嵩忽然提高了声音,挺直了腰板,跽坐起来道:“但是,诸君,我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妖道在前,自然应该浴血奋战,马革裹尸,有死而已。承若所言,句句深得我心,此一战,未必能胜,但是我们不得不打,更不得不胜!传我将令,即日起出兵父城,援护朱中郎将,逡巡不前者,斩!”
“得令!”
“荀续何在?”皇甫嵩又道。
荀续站出来:“荀续在。”
“命你为下左中郎,与傅司马一同,率领三千前锋开路。”
“诺——”
左中郎和左中郎将是从属关系,就差一个字,等级差了许多级。
汉代的军制,朝廷置五官、左、右中郎将,统帅郎官,号为三署,所统郎官就叫“三署郎”,平日看门,战时打仗。其中五官郎比较特别,“郎官五十岁以上者属五官中郎将”,说白了就是宫廷养老机构,但是左右中郎将麾下的左右署郎可都在当打之年。
左中郎将身边有长史、从事、掾属等属官,也有军司马和别部司马等副官,再往下,就是左中郎,年俸比六百石,左中郎下面有左侍郎,年俸比四百石,再下面有左郎中,年俸比三百石,再下面就是一些芝麻绿豆的小吏了。
其中左中郎有六个,东西南北上下,品秩并列,若是要排位置,则一般看资历。皇甫嵩现在麾下许多官员都处于空缺状态,没办法,朝中的正儿八经的官吏谁会愿意自家的子侄去冒这个险?名义上是五校的兵马,其实都是自家的部曲冒名顶替,如此一来,军中的大量官职便不好处理了。六个中郎空出一半,南北下都空着,荀续年纪太小,还没有弱冠呢,自然是敬陪末座。
荀续也不挑,谢了皇甫嵩,便和傅燮出门整备不提。
荀续忽然问傅燮:“大兄,我带来了几个壮士都是在颍阴、阳翟立下汗马功劳的,是否能够授予他们一些职务?”
傅燮笑道:“军中不比地方官场,你麾下的职务只管自己任命便是。回头我从我的营寨中分出八百精兵给你,你稍稍跟他们熟悉熟悉,我们便往父城去。”
荀续点点头道:“如此我这个做弟弟的便厚着脸皮应下了。”
“哈哈,不必客气。”
傅燮说是精兵,其实他对这些军卒也并不熟悉。他十天前才刚刚赶到轘辕关,出任护军司马,而这些士卒在一月以前也都是佃户、猎户、渔户、兵户甚至流民,手上的兵器多挥舞一会儿没准都会伤到自己呢,哪里看得出什么精兵羸兵。傅燮只能挑了一批高大精壮的送给荀续,至于如何统领这些人,就看荀续自己的能耐了。
荀续领着张飞等人走到自家的本部军营,军营里面出奇的安静,大白天的,都在训练阵法。
说是阵法,其实更像是队列。古代的阵法很深奥,主要作用是在作战的时候站住位置,保证己方阵营不乱,不易被对方突破。这种阵法的难度可比小说里面锣鼓一响,黑烟四起的困难多了。
需要大量的练习。
皇甫嵩对于这些新兵蛋子的训练就两条,一个是学会拿武器,一个是学会基本的四种阵型,即圆阵,方阵,锥阵和雁行阵。
圆阵用于防御,方阵用于会战,锥阵用于突击,雁行阵用于射击。
训练了一个月,稍稍有点样子了,荀续对于这些最基础的训练并不太熟悉,看了半天问周靖:“怎么样?能打仗吗?”
周靖满脸郁结:“够呛。经不起两次突击的。”
“这么差劲?”
“可以试试。”周靖道:“我们五个人换上木刀木枪和木盾,试着去冲阵,看看就知道了。”
“五个人冲八百人的阵,哈哈,这个好玩!”张飞哈哈大笑。
荀续点点头道:“算上我,我们六个人一起上。”
六个人也不跟人打招呼,各自换上了木盾木杵,上了马匹,找了一个隐蔽处看准了变阵的时机,张飞领头,爆喝一声:“杀呀!”
六个人六匹好马,风驰电掣一般杀进八百人的阵中。张飞木枪一扫,将前头几个人扫飞,荀续带着周泰、归戚虎紧跟在后,三条大棍虎虎生风,打得众人头破血流,纷纷惨叫着败退开去。
辛奉抡开两条大木杵,作为合后,舞得跟两个车轮一般,一边挥舞一边吼道:“真是废物!留神来!着家伙!杀呀!”
六个人,竟好像猛虎出柙一般,一转眼的功夫,竟在八百人的阵型中杀了一个对穿。张飞勒住马,转了一个头,喝道:“朝廷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们,你们就是这样的战力吗?哈哈哈哈,笑死人啦!”
阵中跳出一人,破口大骂道:“龟孙子,你们是什么东西,也敢到护军司马营指指点点?”荀续冷笑一声:“能耐不济,口气倒是不小。我数三十声,你们重新结阵。若是再被我们六个人冲破了,仔细你的脑袋吧!打完了我再告诉你们,我是谁。”
说完,归戚虎便径自开始数起数来。
这八百人除了手上的二十多个,乱哄哄闹了一阵,一个年级稍大,四十左右的壮汉说道:“先别管他们是谁,能进的了大营,总不是什么歹人。我们八百人的大营,让六个人踏翻了,可真的太丢人。先结阵吧。”
众人应了,可是到底要结什么阵又乱了。胆子小的要结圆阵防御,发了狠的要结锥阵对冲,那壮汉又道:“结方阵。堂堂正正跟他们打一场!”
结阵的时候也要持兵器,不过都是木兵,前三排是刀盾手,后边就是长枪兵,最后面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大斧、大戟、长铍以及一部分弓箭手等等,都一样是木制的兵刃。
其中长铍是一种类似与把剑或者刀装在长木棍上的兵器,有镡,也叫做“铩”。春秋战国到西汉都十分流行的军队制式装备,西汉甚至还有一个特别的官名叫“长铍都尉”,到了东汉渐渐衰落,不过也还有会用的。汉灵帝这一次算是下了血本了,大开武库,将长久不用的兵器都取了出来,其中就有不少长铍。
归戚虎数完三十,对面的方阵前头几排还好,后面依旧还是乱糟糟的一片,荀续也不等他们了,高声喊喝道:“注意来,我们要冲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