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飞机为这个事情费了好几天的心思，毕竟这个娃儿没出过远门。村里那些年轻人，有的去了温州，有的去了深圳，有的去了上海，近一点的也在昆明。他问小飞机，你知道那些在昆明打工的小伙伴在哪儿上班吗？小飞机说，不知道，我又没手机。人家回来过年也就呆一两个晚上，大过年的，怎好意思去人家家里问电话呢？再说，他们有手机的人也少，大多也就是个传呼机而已。
中飞机想，省外是不能去了，路又远，苦得几个钱回家过一次年又没几文钱了。村里有好几个年轻人，几年才回来一次。返回的时候还要跟老人要路费。哎，这工也是白打了。
他突然想起羊老板罗家旺来了。这人开馆子几年，现在又回扯劳城的馆子里当厨师去了。扯劳城比昆明小，可能也就不复杂。让他给小飞机找个工做做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去张老打家。他要借张老打的电话打一打。张老打正在院子里劈柴。见中飞机来，就问，中飞机，是哪股风把你刮来了？
中飞机笑着说，风不吹人事来催，我有事找你呢。
张老打放下手中的活，将他带到堂屋里坐下，递了一支烟给他。
中飞机说，他叔老打，你认得羊老板罗家旺的电话吗？
张老打说，罗家旺的电话，你直接去问老板娘武三婆不就成了。
中飞机说，她没电话，问了也白问。问你就是想挑水带洗菜，就着用你的电话打一打。
张老打从供桌上拿来电话，为他拨通了电话。
中飞机说，他老表呀，想麻烦你个事情。
罗家旺说，钱叔，有什么事直说吧。
中飞机说，你老表想来扯劳城找点活干，不知道找得到找不到？
罗家旺说，这个要看他本人了，有技术好找一点，工资也高一点；没有技术难找一些，工资也低一些。
中飞机说，你老表钱大力初中没毕业就回家种地，没什么技术的。你能不能给他找个什么事做做？
罗家旺说，他来扯劳城可以，找工作他自己去。我是个掌勺的，饭馆不关门，我就不能休息。我想，最好让他上昆明去。昆明离老家近，城又大，那里打工的老乡又多。
中飞机说，我想让他跟你学学手艺，然后再找工作。
罗家旺说，要是他上了个厨师培训班，有个证，要来我这里学，我跟老板说一下，可能是可以的。可眼下他没学过，我没办法。
中飞机说，你让他从头开始学嘛。
罗家旺说，钱叔，我这儿不是学校，我可以带徒弟，但不能带学生。你也记得吧，当初我家里情况不好，我才读了职中，学了这门手艺。人家宋四叔家就好，让我同学宋得贵读了高中，上了大学，人家学的是计算机，是技术活，人家在北京工作了。人家干的，我们就干不了。你还是让他去昆明找工作去吧！
中飞机说，那就谢谢啦，回老家来我家坐吧！
中飞机一脸无可奈何状，把手机递还张老打。
张老打说，干脆领他去昆明，买张飞机票让他飞去深圳找工作。
中飞机说，老打呀，你就别取笑我了。我们哪能跟他爷爷老飞机比呀，学改坡地都可以免费坐飞机去大寨参观！
张老打说，也说不准呢，以后要是小飞机出息了，带你坐飞机到处去逛，那你家真是三大架飞机了。
中飞机说，我家祖上就是贫农，到了他爷爷弄了个生产队长当当，过了把干部瘾，现在我家还是穷得很，真是到了小飞机还是贫农。我想来想去，这跟贫农这顶帽子没啥子关系，根子是我们日脓包的脑子不好使！
张老打说，中飞机呀，你就别说这些丧气话了。你就让小飞机出去嘛。你看他在村里就只有那个宋得福一个伴，宋得福的脑子也不好使，这样下去肯定不行。苦得到钱苦不到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他出去见识见识。我们这些人，年纪不小了，出去也干不了什么大事。
中飞机终于下定了决心：让小飞机去昆明打工。
小飞机坐了一天的班车，来到了昆明黄土坡。他刚走出车站不远，就有一家专门介绍工作的店铺。店铺门两侧墙上贴满了招工广告。
小飞机在外面看了看，觉得没有合适自己的工作。他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里面有一张桌子，桌上有电脑。那里坐着一个中年妇女。三面墙上，也是贴满了招工广告。小飞机走近看。
“小师傅，是不是要找工作？”那位中年妇女问他。
“是呢，是呢。”小飞机转身，定定地站着。
“那你过来吧！那些广告不用看了，我电脑里存得有，我帮你查吧！”那妇女说。
小飞机走到桌子前。那妇女问，你想找什么工作？
小飞机说，我也不清楚，随便什么都行。
“你有什么证吗？比如电工证、会计证什么的。”
“这种证我没有。”
“有毕业证吗？”
“我只读了两年初中，没有毕业证。”
“身份证带了没有？”
“带来了。”小飞机说完，掏出身份证递了过去。
那妇女打量了一下他的身份证，又问他说：“你过去干过什么？”
“我刚从老家农村出来，没干过什么。”
“那你只能干普工了。愿意干吗？”
“普工是什么？”小飞机不解地问。
“普工是体力活，不需要工作经验。具体的工作多了，等我查一查。”那妇女说。
“那就干普工吧。”小飞机答道，事到如今，管它干什么，反正有活干就行了。先找份活试试看，以后情况熟了，再作打算。
那妇女在电脑上查了一会，有些失望地说，才有砖厂了，晓不得你愿不愿去？
“厂子在哪里？工资咋个算？有吃处住处吗？”小飞机问。
“厂子在市东郊。砖厂嘛，不可能在市里的。如果你愿意去，人家会来接的。工资是计件的，多干多得。包吃包住。今天就可以去，明天就上班。”
“那就去吧。”小飞机答应了。他曾听村里的伙伴说，有人在昆明城里，十多天也找不到工作，钱用光了，只能去饭馆里只剩饭，晚上只能到公交站台的坐椅或者是公园的椅子上睡觉。他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那妇女让他交了十块钱。说是登记完就联系砖厂来接他，让他在条椅上坐着。说用不了多长时间，人家就来了，莫着急。
坐着坐着，他这才想起应该给家里打个电话。他走到妇女面前，说，大姐，可不可以借个电话打打。
“可以，不过要长话短说。你们这些从农村来打工的，有时候不是我看不起你们，打个电话啰哩啰嗦的，讲半天没说到点子上，就像打电话不要钱一样。”那妇女边说边做事。
小飞机拿起电话，向张老打说自己已经到昆明，工作找好了，在砖厂，请他转告家里。张老打说，放心吧，等我晚上回村告诉你家里人。我正在邻村砌墙，帮人盖房子。好好干，以后你会烧砖了，也教教我。
晚上，张老打回村，来到小飞机家里，将小飞机的事说了。
老飞机说，看看嘛，我就说，小飞机就不错嘛，当天就找着工作了！村子里面那些小青年，说是比小飞机厉害，但像他这样当天就找着工作的恐怕没几个。
中飞机说，这个背时儿子，算是憨人有憨福吧！老打，把电话拿来我打打，我问问他住处整好了没有，吃了没有？
老飞机说，你就莫浪费老打的电话费了。这电话又不是村里的公用电话！
张老打边拨号边说没关系，说罢将电话递给了中飞机。
中飞机说要找钱大力。接电话的人说，我们这里没这个人。张老打在一旁提醒中飞机说，白天小飞机就是用这个电话打过来的，你就麻烦人家喊一下。
那边的人说，我们这里只有两个人上班，可能是你们要找的人用这个电话给你们打的，我们不认识这个人，你们不要再打来了。那人说完就挂了电话。
中飞机不甘心，让张老打再拨。张老打拨了，那边电话一直占线，打不进去了。
中飞机有些气愤地说，这城里人就是这样，欺负农村人，连喊人的小事也不肯帮。
张老打说，也不知是他在哪里打的电话。不过也莫着急，今天他都知道打电话回来，过几天他也会打电话回来的。
小飞机被一辆面包车接走。面包车在昆明城里东转西拐的，让他觉得迷失了一般。面包车出城后，穿过了几个村庄，小飞机看到一座大烟囱，他相信那就是他要去的砖厂了。
面包车开进了砖厂院内。开面包车的人下来，把他领到一排平房那里。那人推开了标有“七”字的门，指着一座空着的床说，这就是你的床位。
小飞机一看，是高低床，他的床位在上床，下床有铺着的被子，上面积了些灰，被子也有点脏。他想，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办。
那个人说，还站着干什么？去把你的行李取下来，铺上去，明天就上班了。把你的身份证拿来，我去给你办手续去。
小飞机取了行李，进屋把床铺好。这时候，一群工人模样的人走了进来。看来是他下铺的那个人，一屁股坐在床上，脱下雨靴，换上塑料拖鞋。又从床底拖出个盆，倒了点水，洗了把脸，说了声，吃晚饭去喽！
下铺的人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他说，你是新来的吧！
小飞机说，是的是的。
下铺的人说，得吃饭去了，等会就没饭吃了。走吧！
小飞机说，接我的人给我办手续去了，我等会吧。
不一会，开面包车的人进来，给了他一张卡。说是食堂的就餐卡，里面充了三百块，以后从工资里边扣。你跟着他们到食堂吃饭去。明天上班前几分钟，会有人来带你去上班，给你交待工作。
小飞机向着那人指的方向走了几步，看见了食堂。他走过去不远，就听到了食堂里里面发出的声响。
他走进去，看见了几百人吃饭的样子。这食堂像是学生食堂，有菜有肉，品种也很多，他取了碗筷，去买了饭菜。他觉得这里的饭菜太贵了。
他吃了几口，感觉不怎么爽口。想不吃，又怕挨不到天亮。他勉强吃着，好一会才吃完。
回到宿舍，见下铺的人早已经躺在床上。就打招呼道，老表，来了多长时间了？
那人说，一年多了，就是结不了工钱，走不了了，总觉得是上了人家的套。
小飞机说，不是说计件嘛，工资不说一个月发一次，起码也得三个月发一次。
那人说，我一年多了。找了他们几次，他们说，有钱了一次性补发。问他们说什么时候会有钱，他们说建筑公司给了就可以了。我说我不想干了，把工钱结来行吗？
人家说，又不是不给，可现在没钱。说我们这一批满两年就行了，到时发钱，走人就行。我就等干满两年再说吧。你看看，这拉砖的车出出进进的，就是没有我们的钱，这就怪了！老表叫个啥子来着？
“我叫钱大力。”小飞机说。
那人噗哧一笑。笑完说，这砖厂吧，按理说力气越大越苦得到钱。装窑、出窑、装车，哪一样不需要力气。可是这世道，力气不值钱呐！就像我们老家的牛一样，在田间地头出了大力气，最后还要挨宰呢。
我说的这些话，你就莫对外人说是我说的。我怕不明不白就让人打一顿。
小飞机说，那我以后小心就是。
那人说，我姓邱，你喊我老邱好了。刚才你去食堂吃了饭就知道了。老板在食堂里宰了我们一道，还要在厂里的小卖部再宰我们一道。外边卖一块钱一袋的方便面他卖三块，里边的袜子、毛巾等就更不用说了。一个月先发给两百块的零用钱，一点也不耐用。
小飞机说，这也太贵了，以后我去外边买。
老邱说，明早你就知道了。他们会让你签协议书的。说是为了保障安全，加强管理，不经批准，不准外出。未经批准外出，一切后果自负。来到这里，你就得老老实实呆在这里了。
这一夜小飞机怎么也睡不着。一路上来时的兴奋，已经被老邱的话削减得几近全无。
第二天，他吃过早点，刚回到宿舍坐下，就有人进来，喊道：“哪个是钱大力？”
小飞机边应答边走过去。人家拿出一张纸，说是协议书，要他签字。他一看，果然是老邱说的内容，他只得签了。签完后，他说，你们把身份证还我把。
人家说，身份证等办了暂住证后还你。派出所远着呢，你自己去办要花半天时间。你上班有工资，出去办事就没工资了，明白吗？再说，光为你一个人，厂里派人去办也一样的费劳力嘛，等有几个人了，集中一起去办。办好了暂住证再还给你们。你们这些人呀，连个身份证也装不住，弄丢了就成黑人黑户，派出所来查着，是要罚款的！再说，你们跑回老家去办，大半年才办得下来，这不是误事嘛！莫着急，用着的时候我们会给你的。
小飞机被他们领去干活去了。他被安在装窑组。人家发给他一辆手推车，让他从外面把砖坯往窑里运。有两人配合他。一人在砖坯堆前给他装车，另一人在窑里给他卸车码砖。一天下来，他觉得腰酸腿疼。
他问过老邱，这样干下来，一个月能拿到多少工钱？老邱说，帐面上算吧，一个月也应该有四千多，扣掉人家已经发了的五百块，那也就三千多。这三千多要是能按时发来，也算老天开眼了。我去年春节要老家，老板只发给两千了事。你看，我应该有上万块工钱了吧！哎，哪天能拿到，我也就走了，再也不回到这个地方来。
小飞机想，等老板有了钱，他一定会把工钱结给他们的。活干了，总得给钱吧。
小飞机下定了决心，在这里干上他三五年，有了几万块钱再作打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