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3748400000018

第18章

第十八章 这一场重逢

这一年的春节,和往年并无不同,一般的忙碌,热闹,不过路云要特别忙碌一点。大年初二就被电视台节目部的人召回去找一盒预录好的带子。节目播放在即,众人鸡飞狗跳,路云锲而不舍,终于在垃圾桶里找到那盒带子……跟一个快餐盒子一起。

“不要着急,时间尚早,管他风往哪里吹呢?只要坚持你的坚持,什么都找得到,镇定,镇定。”这话是程旭说的。路云记得很清楚,每次自己丢三落四找不到东西的时候,即使火烧眉毛。程旭也这么劝她,还蛮管用的。

坐在回家的公车上,路云想起程旭,唇边就浅浅溜出一抹笑。车窗玻璃被车内喧闹的人气染成雾腾腾一片朦胧。窗外隐约的灯火,流光闪耀。昨夜,下了场小雪,路边绿化带上积雪尚未消融,透过窗玻璃看过去,车子好像是穿行在某条河里,迷蒙一片,绿波盈盈,浪花荡漾。

公车到站,路云挤着下来,车上闲人玩笑,喊一嗓子:“卸货卸货!”路云又笑。没办法,她就是这种人,很容易被逗笑也很容易被惹哭。

车厢内外温差极大,路云先打了个大喷嚏,揉揉鼻子,抬头的瞬间,却看到张熟悉的面孔,明宇?是明宇!他回来了?在老地方,老样子。削薄的碎发,浓密整齐的眉毛,高挺的鼻子,尖下巴,薄而柔润的嘴唇,还有那双玻璃珠一样的黑眼睛,炯炯地盯着路云。他装扮得干净整齐,深蓝色的休闲款长大衣,腰里的衣带松松挽着,大衣里衬了条灰蓝的围巾,搭配得体,无懈可击,他从来是这般乱石崩云亦不变颜色。

路灯银色的灯光柔和地洒在他们身上,冬夜的空气透明而清冷,时光在他们中间流过,不是流向前,而是淌向后,似乎,路云在外面转了一圈路过此地,却发现明宇一直留在两年前的冬夜没有走出来,他甚至连衣服都没换,不过是在原地睡了一觉刚醒,神情气爽,漂亮到没话说。

这场重逢,明宇好像过,期许过,可所有模拟过千百次的画面都不如现实来得生动。车上下来的女孩是路云吗?她在笑,眼睛弯成两弯月牙,粉红的唇甜蜜地轻抿着。哦,他还是她的路云,有事没事都爱笑。可惜一个大喷嚏把她的笑容赶跑了,还有毫无预兆,突然出现的自己。明宇相信,路云被自己惊到,他喜欢自己带给对方的震撼感,并因此信心倍增,只要她仍然记得过去的那些日子,他就可以翻天覆地,力挽狂澜。

挟带着这样的信心与关心,明宇踱至路云面前,“云云,新年快乐。”

路云屏住呼吸,机械重复:“新年快乐。”

“我们找个地方谈谈。”明宇说话一如既往的简单,虽然他很想拥住面前的女人,问她,她可有想他?

两年前的夜晚,他等她回来,见了面,就是这样说的:“我们谈谈。”同样的音节语气,同样的人时空错乱般重叠在一起,路云有瞬间的迷惘,又刹那清醒,呼出一口气,镇定,“欢迎你回来,明宇。好,我们找个地方谈谈。”

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长到曾经,路云和明宇都把分离的时间一分钟当一年算,短到这个世界流行的东西一潮换过一潮,却没换掉那家曾经谈分手的咖啡馆,明宇说:“我昨天刚回来,不知道这两年更好的咖啡馆在哪里,所以还是来这家老店。”四下看看,明宇微笑,“没什么变化嘛,坐在这里,没什么物是人非的感觉。”

是啊,都没变,明宇说话还是声音不大,低低柔柔的,依然温雅有礼,高贵斯文。路云没有出国的经验,所以她不明白什么叫物是人非,咖啡馆的桌子上放了瓶紫色蝴蝶兰,很漂亮。路云记得,两年前,桌子上摆的是玫瑰,明宇在玫瑰那边,说和路云之间的爱情是很戏剧化的游戏。

“工作很忙吗?”明宇问。

“忙,越是节日越忙,不到电视台工作都不知道原来每年有那么多的节要过。”

“好辛苦的工作,连春节都不休息吗?”

“那倒不是,我们组录好节目的一卷带子不见了,叫我回去帮忙找找。”

“哦,之前没交接好吗?”

“当然交接好了。”

“交接好了还过去做什么?”明宇接过递来的咖啡,尝一口,嗔怪路云,“你每次都这么好说话,下次有事不是叫你背黑锅?”

路云举咖啡杯的手停了一秒,想,明宇这话也对,不过自己从来没琢磨过这些。

路云从来都觉得工作是大家的,尤其电视台那地方,强调合作性,所以,路云没觉得谁可能去替谁背黑锅。当然,这不代表明宇的道理是错的,所以,她抿口咖啡笑笑,“你说得是,以后我会当心些。”

明宇本来有几分后悔,刚见面,何必就说这些没相干的事情来扫兴?虽然自己是出于关心,却也真怕路云耍小脾气,可是,可是,瞅着对面微笑淡定的女子,明宇忽然觉得,路云不一样了。

并不想多谈自己,路云把话题转去明宇身上。“你呢?什么时候开始上班?或者你只是暂时回来?”

“哦,我可能明天就要报到。这段时间流感严重,内科忙不过来已经全部取消休假,还从我们外科调人过去。今天早上去看我们院长,他说让我马上回科里上班。”

路云想到程旭,他也是忙工作,没时间休息。口袋里电话响,路云接听,是小令,在那边叫苦:“不了,你什么时候回家?你妈要吓坏我了,今年给了我个大红包,你猜多少?六六六!这样我会有压力哦。”

路云冲明宇颔首致歉,站起来,去窗口的一棵大盆栽后面讲电话,“你现在是我哥的女朋友,红包当然要大点,你要是准儿媳妇我妈妈一准封个整数给你,就怕你有压力才六六六嘛,说要你和我哥顺顺利利的……”

明宇透过那株富贵竹的绿叶看讲电话的云云。

从前,她和小令讲电话不避讳自己,边说边笑边比划,表情丰富,不管别人会不会觉得吵。

有时候,还把电话的内容复述一遍给你听,也不管你爱听不爱听。

现在的路云,这般知情识趣。

她讲电话的样子安稳沉静,一只手插在长裤口袋里,大方利落,表情平和从容。那份小儿女的稚气不知何时已经从她身上消退。明宇迷惑,他认识的那个孩子气爱做梦的女孩呢?那个在电话里和他唧唧呱呱的云云呢?怎么不说童话故事了?

路云讲完电话回来,向明宇道歉:“对不起,让你等。”台子上有侍应生送来蛋糕,上面装饰着几颗鲜艳的草莓,路云无奈,“糟糕,我刚吃完晚餐,实在吃不下去了,多可惜,这里的蛋糕味道最棒呢。”她叫侍应生,问:“你这里蛋糕可以外送吗?可以的话我再多要份栗子蛋糕,外带。”

要完蛋糕,路云和明宇说:“不好意思,一直忙,本来要帮我妈妈买她喜欢吃的点心,结果都没时间,今天我请你,等等我买单,你不要介意好吗?”

“那怎么可以,当然我买单,算我的一点心意。”

“噢,明宇,我过年孝敬我妈的机会就不要和抢了好不好?就这么说定了。”

明宇无话,因为路云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她同事,路云再次道歉,去旁边听电话。隐约听来,是商量着去唱K的事情。路云笑语嫣然,明宇沮丧莫名,这就是他期待日久的重逢?谈话的内容与他预期的相距千万里。而他想念的,纯净如水滴的路云,已经变得有些陌生。

她好像忽然变得很成熟懂应对了。从前,明宇常叹息路云不通人情不知进退,如今她知了分寸雍容大方明宇却怅然若失。

结账买单,明宇沉着脸,径自付现。

路云作罢,没再争。

咖啡馆外,寒风扑面,明宇沉默着拦车,送路云回家,一路无话。

三岔路口的便利店前,宋小令等路野买热奶茶出来。

正是春节,大年初二,街上就像小学生作文里用滥掉的那个描述那样,熙熙攘攘全是人。

隔条街没这边热闹,树多人少,路灯远远地亮过去,没尽头一样,像悬了两排流星。

小令忽然看到子游。

他穿着他的半旧棉衣牛仔裤,指间夹了支香烟,蹲在地上逗一只流浪猫玩。

抬头一刻,长发滑到脑后,露出面孔,水葱样清秀。

隔着街道转角的灯火,小令傻看着子游起身走远,好像就走进那满是星星的天尽头去。

路野买好东西出来叫小令:“嗨,你的奶茶。看什么呢?傻了吧唧的。”

小令道:“看那边的路灯。”

李素渔春节将儿子龙龙送去邻近城市的父母家,过了年三十就回医院上班。南方城市,过了春分,就能闻得到春天的味道。不信?去公园里走走,能找到桃花枝头的点点花苞。妇科办公室的桌子上有盏玻璃缸,缸里用碎石子压着几球水仙,舒展出婷婷袅袅的碧绿叶子,刚又开一蓬花,白瓣黄蕊,香得腻人。素渔怕有体质敏感的孕妇闻见不舒服,干脆将整个玻璃缸放到窗户外面去。

半夜里差不多都闲下来的时候,素渔电话给内科的聂铃,说山楂糕带回来了,这就给她送过去。素渔每年回父母家过春节,聂铃都会拜托素渔帮忙带点那边的特产,新鲜山楂糕回来。

在怡和这所大医院,素渔只与聂铃走得比较近。她们是同学,不同专业,但同期毕业。聂铃不像素渔,毕业没多久就一往情深地将自己嫁掉。聂铃懒得嫁人,嫌麻烦。后来眼见死党李素渔那实在不怎么样的婚姻生活,负面影响太大,婚姻观由懒得嫁变成不要嫁。

素渔见到聂铃的时候,她正披件大棉衣抱个暖水袋,将冒着热气的茶杯放在她鼻子下面,用蒸汽熏鼻孔。这就是聂玲,医病人时挺明白的,一到自己那儿她就一糊涂蛋。

“感冒?”素渔笑问,“你还不赶快吃药?光熏水蒸汽有什么用啊。拜托,你是医生呃,搞成这样哪里有病人敢找你看病?”

“切!”聂铃哑着嗓子说:“感冒怎么了?感冒我也是神医圣手。你等着,我明天保准生龙活虎,还就熏鼻孔熏好的,不用吃药。”

素渔回她两字:“固执。”把点心盒子送上,“喏,你的山楂糕。”

聂铃拿钱包,素渔正色,“给钱翻脸。”一句话出口,脑子里飘忽忽惊觉,这话那人对她说过……

聂铃没注意到死党脸色有异,懒洋洋放回钱包,喷嚏咳嗽连环相逼。素渔劝她:“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这样照顾自己?不能和谁调个班吗?”

“别提了——”聂铃有气无力,“我们科已经倒下两个,你让我怎么调?你不知道,今年这流感特厉害。前几天晚上我值班的时候,郊区医院转个高烧并发肺炎的休克病人,连夜急救,他痰阻气道,我们叫麻醉下来插管,切开气道的时候,天啊,多少东西冒出来。”聂玲那张因感冒而略发黄的脸皱成一团,“唉,废那么大劲儿人还是没救活。素渔,还是羡慕你们妇科,好歹接生总比送死来得让人愉快,内科越干越没成就感。你说说,邪门不?我们什么时候连救个肺炎病人都救不到了?”聂玲一向好强,说说又不甘心了,抓起病例,“我还得研究研究,怎么会没控制住呢?”

“行了行了。”素渔伸手帮聂铃收好那份病例,替她再倒杯开水,说:“先歇会儿吧,等感冒好了再研究。”

房间里开了暖气,窗子紧闭,素渔只觉燥热。随手取只一次性杯子,摇摇空落落的暖瓶,无奈,索性从聂铃杯子里倒出点水来喝。

聂铃叫:“喂,我感冒。”

“我知道,难道我喝你一口水就被你传染?你当我纸糊的?”

“你比纸糊的也强不去哪里,当心你的心脏啊。”

“知道知道。”素渔喝干杯子里的水,将纸杯丢掉。

听聂铃又咳嗽几声,发感慨:“素渔,还是得找个人嫁掉才行,单身是自由自在,可生病的时候真是境况凄凉。喂,我常觉得儿科的庄子游对你有点……有点那个小暧昧对不对?”

素渔心多跳几下,表面不动声色,“那是你多心。你这人毛病的,不感冒也罢了,一旦有个头痛脑热,看谁和谁都暧昧。整个就是八卦周刊出来卧底的。”说着起身欲走。

聂铃留客,“多坐会儿吧?”

“不了,不能离岗太久,你自己吃点心吧。”朝聂铃摆摆手,素渔回自己办公室。

站在窗前,素渔对着窗外那株肆意怒放的水仙发呆。聂铃说得是,单身生活确有可贵之处,可生病的时候确实境况凄凉。素渔也害怕自己生病,万一病倒,孩子没人照顾,可怎生是好?单亲妈妈没有生病的权利。

后半夜一点,手机提示短信。这个时间能给素渔发短信的,也就是那神经兮兮的庄子游。一张笑脸加四个字:“新年快乐。”素渔不想回应,转念,其实就算同事,也要说句话吧?直接拷贝新年快乐那四个字,又没发出去。何必自欺欺人呢?和子游之间的关系,终究,多少,是有点不一样的吧?左右为难地握着手机折腾半天,到底,什么都没回。

百无聊赖转去护士站与护士坐着瞎聊,主题,冬去春回。一干护士已经开始算计这个春天,“去哪里玩好呢?还有护士节哦,护士节的联欢我们还得让庄医生弹琴唱歌。”

素渔不无沮丧,怎么到哪里都逃不过这个名字?庄子游是李后主词里的落梅,乱如飞雪,拂了一身。春天还是不要来了吧,素渔不敢再让子游送自己回家。

其实,不管人们愿意不愿意,春天都是这样来了又去的,来时带来雨水,带来新绿,带来阳光,可能还带来沙尘暴,或带来一场流感。这一年年的春天依旧如约而至,伴随着一场灾难。对此,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准备,因为灾难从来不和谁商量,所以不知道这个灾难之前的晚上,大家依旧睡觉,喝酒,看电视,玩乐,顺便失眠。

这两年,程旭习惯了一件事:在半夜接听一些古怪的电话。何以古怪?就是那种……正常人不太可能打得出来的电话,像现在这样,电话的主人也不讲重点,鬼一样念叨:“阿旭……阿旭……”

程旭值晚班,有几个病人明天出院,他查阅病历给人家开小结。他手里忙着,还要耐心听耳机里路云废话,“好好说,说重点。”

“明宇回来了。”路云听话,说出重点,“我刚刚见过他。他没什么变化,还那样,也没来得及聊什么,忙翻了,电话特多。”

程旭挂在唇边的那丝微笑悄悄敛去,问路云:“你还好吗?有没有不开心?”

“本来有——”路云甜润的声音在电话里响着,“不过跟你说说话,觉得好多了。”

程旭笑,“傻。”

拉开值班室的玻璃窗看外面,深深的夜空,闪着几颗零碎的星子,雪后空气,冰寒清新,程旭习惯地用手揉揉脸,又去呆看天空的那几颗星星,好像那几颗星星是谢明宇一样。

不过,真好,他回来了,路云就不用等了,或者,自己也不用等了。程旭答应过路云,她若等,他就陪她等,等什么?一个结果吧,谁知道呢?以前,不了说要等明宇回来,程旭故意说,她会后悔,还要赌一顿海鲜大餐,看起来,海鲜大餐是吃定了,就是不晓得谁付账。程旭拉好值班室的窗户,搓搓快冻僵的双手,突然有点儿害怕,万一付账的是自己,自己可千万别哭出来。

反正,现在,是不知道的。寂静的办公室,程旭对自己笑笑。明日愁来明日愁,还是继续工作吧。

明宇这次回来得仓促,好多事情没交代清楚,半夜上网与同学联络,传些资料,不好传的就托人往家带。

有个叫嘉伟的同学提议:“干脆让住你楼上的MOONY程给你带回去吧,她近期也要回去。”

明宇别无他法,只得去找他一向并无好感的邻居,给MOONY程留言,让她回国时替自己带些东西回来。

等处理完这些已经半夜,明宇很疲倦,因为时差调整不过来,因为好像和现实没有交集。卧室的床上丢着他的大衣围巾,明宇把衣服放进衣柜挂好。摸着大衣柔软的质地,明宇蓦然想起,离开这个城市之前的那夜,路云温柔地替自己系好围巾,绑好大衣的带子,深深地注视着自己,说:“我想,终究,我是个自以为是的稻草人,配不起你的金堂玉马,所以,我选择做井底蛙。再见,你多珍重。”

那时候,明宇被深深地刺痛了,从来不知道,原来心是可以那样痛的。

痛不可当的他,害怕被路云的拒绝打败,丢下这件大衣围巾,慌乱无章地逃去了加利福尼亚。

事隔两年,在冬天离开的他又在冬季回来,忙不迭地去见他一刻未曾放下的女人,伸手取衣柜里的旧衣穿上,去寻他的旧情。

可是,时光荏苒,在原地徘徊不去的,只他一人而已。

明明是想牵她的手走得更远,却只留在了从前,那千山万水地回来做什么呢?明宇掏出裤子口袋里的丝绒盒子,打开,戒指上一颗切割到完美的蓝宝石在暗夜里闪着幽光,看起来又冷又孤独。

明宇觉得,这一刻的戒指,跟自己好像。叹气,啊,当初,如果自己没有离开,事情是不是就不一样了呢?

路云睡不着,能睡着才怪,盯着表针折腾到凌晨两点。客厅里传来声响,有人轻轻扭开电视看,是路爸,好奇怪,半夜不睡干吗?路云披衣起床,开门想出去看看父亲,见母亲也出来了,端了杯热茶,说:“为了云云的事情睡不着?”路云下意识地没动弹,听爸妈在那里一问一答。

“是啊!”路爸咽口茶水,跟老伴叹气,“明宇回来了,听说他家最近又买了层楼。”

“那跟我们有何关系?”

“也没什么关系,唉,老太婆,明宇好像还是喜欢我们家云云是不是?”

“哼。”路妈鼻子里出声。

路爸把自己的意图说得明显点:“程家也就是勉强保个安康。”

“保安康不好吗?我们家不就是保个安康?”路妈装什么都听不出来。

“噫,以前是觉得保个安康就好了,现在想,光保安康不是委屈老婆和孩子了吗?”

“有啥委屈的?给我两套房子让我打扫就不委屈我?你爷们抄手什么都不干,把我累得跟狗似的。难道说还要请个钟点工摆太太的谱?切,行了,睡吧,一套房子够住就好。”

路爸拿遥控调电视,没打算去睡的意思,电视台各色节目换来换去如断气般的声音在暗夜里听着十分搞笑,路妈小声叱他:“小声点,别把路野和云云吵醒。”

路爸听话,把电视声音调小了,路云清楚地听到父亲明说:“其实,明宇对云云还是很认真的,出去了两年也没忘了她,云云现在也懂事很多,应该知道分寸了,有房子有地总比没房子没地强是吧?阿旭是个好孩子,就是家里穷了点。虽说吃穿不愁,可如今这社会,又不说是吃穿不愁就没其他要求的?”

路妈不乐意,“家和才万事兴,瞧瞧谢明宇那个娘!哼,我看吃穿不愁就得了。那时候明宇说离开就离开,云云把自己流放到县城去,孩子心里苦我们知道,可安慰不了,那些日子若没阿旭照顾着,云云是现在这个样子吗?你当时可没说嫌弃程家穷。如今有房子有地的主儿回来了,他想拣现成便宜得我一乖巧伶俐的女儿去?哼,没门。”

“这什么话?当我势利眼?我当爹的不是不愿意孩子受罪嘛,看你,跟着我,白手起家熬到今天,我要是有两套房子给你,让你当有钱人家的太太不是更好吗?”

“喂,你这老头脑子不正常吧?你跟我的事扯孩子头上做什么?再说,我乐意熬着,有钱难买我乐意啊……”

悄悄退回卧室,路云掩上房门,站了半天,手脚冰凉了,钻回被窝,缩成一团,鼻酸,唉!天下父母心。

路云基本上一夜无眠,翌日早早起床,煮了点稀饭,烧点小菜,还出去买了豆浆烧饼,早点的花色够丰富了。路家二老睡到九点起来的时候,一双儿女已经坐在餐桌上边吃边聊天,下稀饭的小菜是道蟹柳青瓜炒腰果,路老爷子简直感动到不行,问女儿:“你大早起来弄的?”

“是啊。”路云给爸妈拿碗,“我炒的,哥说很好吃呢。爸,妈,你们要稀饭还是豆浆?”

“稀饭,稀饭。”路爸要了稀饭,还很没出息地红了眼圈。

路野和妹妹惊得眼珠子没掉出来,路云说:“爸,就算不好吃你也不用这样。”

路爸摇头,拿儿子递来的毛巾擦眼睛,“想想以前,我儿子当八国联军女兵团的团长,我女儿二十多了只看卡通,永远长不大——我们家虽说不够完美,那时候爸觉得已经够好了,能一直那样也不错,可是想不到,我也有今天,儿子交正常的女朋友,女儿烧菜还很孝顺,知道心疼爸爸,就是,就是我这么好的儿子和闺女,刚变这么出色可以见人了,就成别人家的了,该结婚的结婚,该嫁人的嫁人。这养儿养女的,真是!给别人养的啊。”

路爸感慨万千,指望这番掏心掏肺的话说完,全家都热乎热乎,结果——

路妈不满意,“我们家小野云云一直都很出色很可以见人的好不好?你当我给你生的是一双怪物啊。”

路野皱眉头,“爸,我之前的女朋友和现在的一样正常的,拜托,都是美女耶。”

路云苦着脸,“爸,我以前就算不会烧饭也是很孝顺您的,天哪,我发现做人家子女也很难咧!爸,你千万不要告诉人家今天早上为了吃顿女儿煮的饭吃成这样,要不人家以为我什么都不会,我嫁不出去你不可以嫌我烦哦。来,我给你换碗热稀饭。”

路爸特挫折,敢情说真话是这结局,发誓以后都不跟家人掏心掏肺了。转而又想,还是很伤感,尤其是对女儿,贴心的小棉袄以后是贴着别人的心,不知道还能不能记挂爹?女生外向啊,这养闺女和养儿子真是两个心情,一顿香喷喷的早餐,竟吃得没滋没味。

路妈没那么多愁善感,交代路云:“你表妹下个星期结婚办酒,表姨妈想让你过去住几天帮着忙活忙活,你等会儿收拾收拾过去吧。”

“帮忙不是有规矩,要嫁了的有儿有女的才可以吗?妈,我不够格啊。”路云不那么想去,她和娇滴滴的表妹素无深交,听说这次表妹是嫁去墨尔本,未来表妹夫澳大利亚人,说一口澳大利亚鸟语,表妹嫁鸡随鸡,张口也来鸟语,早忘了中国话怎么说了,路云听不懂。

路妈哄女儿:“你反正放假到初八才上班,你姨妈家初六请酒,妈这里应酬多,全权拜托你了,你就住过去帮妈忙几天吧。”

路云张口结舌,不明白怎么就要住过去呢?随即一想,明白了。亲爱的老妈大概不打算让自己见到明宇,干脆把自己整去表姨妈那里。假如明宇再来电话约自己,她就冷着脸一个不在家打发明宇算数。路云没觉得这个办法好,比较鸵鸟,哈,难为娘亲想得出来的。就这么大个城市,有什么是躲得掉的呢?

早九点,程旭下班,绕道儿科。应该可以看到上班的子游,远远见等电梯的李素渔,先拜年,“渔姐,新年好。”素渔微笑,半躬个身,道新年好。指指电梯,示意先进去了。

程旭走楼梯,习惯,不用等,还锻炼身体,边走边寻思,李素渔和子游,又拖了一年,哎,老牛破车啊。

儿科的走廊上,拉着老牛破车的子游没穿制服,站在一幅宣传画前,程旭塞给他一瓶热牛奶,嗦:“你干吗?上班呢,怎么不穿制服?不是马上要查房了吗?”

子游咽口牛奶,“我刚要了大假,不用开工。”

“现在?”程旭惊讶,“你怎么要下来的?这个时候能调开班吗?”

“是很难调,主任把我骂到臭头,不过我还是硬要下来了。我打算休一个月,跟个旅行团,带上照相机去旅游。”

程旭吸着瓶子里的牛奶,琢磨,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想去旅游了呢?丢掉喝光牛奶的瓶子,问:“那你是想一个月全在外面游玩吗?”

“可能吧,再说。”子游说得很淡,看起来没有即将出游的兴奋,到一副旅游回来很疲惫的意兴阑珊。

程旭打破砂锅问到底:“为了李医生?”

子游坦白:“是啊,我想放弃了,那个女人要笨让她笨去吧!我去旅行,看看途中有无艳遇,找点乐子。”

走出儿科走廊,外面的天空阴阴的,风吹着仍然冷,程旭系好外套的扣子,劝子游:“去销假吧,你这样出门旅游我真担心,你会犯错误的。”

子游黑了半天的脸黑不下去,被程旭逗得笑出来,“你想太多了吧,懒得和你说,走了,去吃早点,听说隔条街新开的广东馆子牛腩粉一绝,去试试吧。”

“不要——”程旭摇头,“我回宿舍洗个脸去找不了,谢明宇回来了。”

“什么?”子游吓一跳,“阿旭,你会怎么样?”

“我还能怎么样?”

“不是,我是说他会怎么样?”

“也不能怎么样吧?”

子游抚额,“行了,别跟我玩绕口令,说吧,要是不了打算选择和明宇旧情复燃你怎么办?”

程旭靠在路边长椅的椅背上,不吭声,垂着眼睑,满脸的感伤茫然,半晌,吸下鼻子,憋出一句:“我不知道。”

“喂,你有点志气行不?千万盯紧路云,我觉得她不会选谢明宇的。”

程旭撇嘴,“切,你还有空管我啊?不是要去旅游吗?”

子游不说话,眼睛白的那部分翻给阿旭看,甩句话:“我去吃牛腩粉了。”

程旭后面喊:“你什么时候出发?”

“还没定。”子游答应,没回头,背对着程旭摆摆手,走了。

程旭靠着长椅又发了会儿呆,打电话约路云,电话那头吵得要命,程旭自然问:“你在菜市场买菜?”

路云说:“我在拍婚纱照。”

程旭觉得鼻子酸痛,大概是风太大了,冷得想喷鼻血,心内惊疑万分,不会这么快吧?就去拍婚纱照?路云又说:“阿旭,我好痛苦。”程旭眼眶发热,她好痛苦?现在最痛苦的是自己不是吗?

路云周围似乎莺声燕语,她的声音在那片嘈杂里回荡:“你不知道,我表妹好烦哦,每款婚纱都要试穿150遍,天啊,简直崩溃,她还逼我试伴娘礼服,你猜是什么?小凤仙装哦,吐血——”

伴娘?原来是伴娘,程旭鼻子上血脉流动开始恢复正常,眼眶周围的肌肉也能正常运作了,惊魂稍定,心头还是乱跳的,又不好明说,道:“你那边听起来好忙,你有没有时间出来?”

路云在电话里憋着嗓子鬼叫:“就是出不去嘛,还给我订行程表,做这个做那个,我表姨妈却呆在家里打麻将,说她这两天旺,让我帮忙,她答应给我大红包,怎么办?”

“好啦好啦,少安毋躁——”程旭终于完全定神,安慰路云,“家庭安乐才有亲戚朋友嘛,要是一穷二白你想忙也忙不上,我没事儿,你忙你的。”

放下电话,程旭转身往宿舍方向走,走几步,暗想,自己这心脏真被锻炼得够强了,又笑,掏手机出来给子游短信:“兄弟,我们是鬼迷心窍。”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

同类推荐
  • 女神的二次初恋

    女神的二次初恋

    女人在职场想要升职,就好比划船不用桨一样,全靠浪!但林婉婉认为:让你浪!让你荡!也不怕浪大了,把自己这条小帆船给拍死!
  • 总裁让我修理一下

    总裁让我修理一下

    苏子发誓她真的是好心卖药给他吃,谁知——“该死!你卖的到底是什么烂药?!”那邪魅的男人将她逼至角落无法动弹。“呃,先生,你听我解释这决对是令人吃了身体健康的良药!”她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谎话。“不必再解释了!你卖的劣质假药严重损害到我身体健康!”“所以呢?”“从今天起你要做我的女朋友赔偿我的精神损失直到我康复的那一天!!!”从此,她开始了“水深火热”的生活……
  • 重生之幸运小小妻

    重生之幸运小小妻

    前世她聪明、自负。结局却是背弃亲人,客死他乡。当她带着两世的记忆重生,曾经的一切能否被改变?站在命运的岔路口,她还会像前世一样的选择吗?背负亲人,仇恨,她重生于都市,赚大钱,从小便树立正确的金钱观,为自己打造一个镶金边的未来!--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豪门契约:拒嫁痞子夫

    豪门契约:拒嫁痞子夫

    被阎王骗来现代,重振天道。却没有想到,竟然有一个未婚夫。她看透了,这个人前男神,无数脑残粉的家伙,在她面前,却是一个无耻,脸皮厚比城墙,无下限,无节操的痞子。只是他现在做什么?怎么脸越来越大……
  • 清音谁人知晓

    清音谁人知晓

    莫语微因为一场车祸双目失明,双腿残废;陈致远因为一场地震,失去了自己的听力和说话的能力,还废了一条手臂。他们都坚强地活了下来,自认为世间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们生活的脚步。可是,这样的两个人,如果相遇相识相知或许还不曾是什么坏事,然而,若是相爱,却是地狱。
热门推荐
  • 舞伶

    舞伶

    在人世间有些东西自己永远预料不到,也许是不经意间,也许是命中注定,在人海中遇到了,便再也逃不开。从一开始的逃离,到最后的难以离别。此生遇到了,所以再也离不开,原来这是三生石上写着的留恋。
  • 流浪三千大世界

    流浪三千大世界

    每当李秦淮从噩梦中惊醒时,他都能看到床边举刀的梦魇,而那柄锋利的刀越来越近。一个意外让他可以在诸天世界内流浪,追寻梦魇的秘密……
  • EXO不离不弃情永生

    EXO不离不弃情永生

    两个女孩的十年之约---成为明星,让她们坚持要考上同一所大学,让她们认识了exo,可是,朋友的背叛,恋人的不告而别,亲人的冷漠,私生的迫害会让她们怎样面对······
  • 农村科学养殖常识——林蛙

    农村科学养殖常识——林蛙

    农家书屋是为满足农民文化需要,在行政村建立的、农民自己管理的、能提供农民实用的书报刊和音像电子产品阅读视听条件的公益性文化服务设施。每一个农家书屋原则上可供借阅的实用图书不少于1000册,报刊不少于30种,电子音像制品不少于100种(张),具备条件的地区,可增加一定比例的网络图书、网络报纸、网络期刊等出版物。这套图书为农家书屋必备书系—农村科学养殖常识篇。
  • 一片荒城枕碧流

    一片荒城枕碧流

    游尘世。凡人众生,熙熙攘攘皆为名利。有人心怀善念,有人与恶为伍。闻秋声。善者有香花引路,恶者有酷刑赎罪。各走各的路、各有各的命。“没想到这世间真的有神的存在。”“那你觉得是好还是不好呢?”“我不知道。”“愿望说出来被听到就不灵了。”“你是神啊!我说与你听。”十一笑了。
  • 左手李叔同右手南怀瑾

    左手李叔同右手南怀瑾

    佛家说:“一切众生本来是佛。”儒家说:“人人可做尧舜。”道家说:“人人皆有仙缘。”这就是说,每个人天然是一座宝库,一旦发掘出来,价值何等惊人!然而,多数人身怀异宝,却庸庸碌碌了此一生,最后埋于荒丘之下,这又是何等浪费! 而李叔同、南怀瑾两位大师却凭着他们那一点点素心慧眼,做了一世高人。为什么多数人不能充分实现生命价值呢?本书将为你指点迷津!
  • 炼天噬地

    炼天噬地

    雷劫显,天地蹦,得玉石,入修炼,为双儿,入天地,杀圣人,臻入帝。鲜血路,为谁开?天地劫,肉身灭。三魂起,七魄乱,七情生,六欲念。看苍天无常,为红颜灭天!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我青春的小事

    我青春的小事

    你是否曾经迷茫?身边朋友一个一个的出现,再一个一个离开你,在不懂事的年龄遇见一个一个让你动心的人,你该怎么办?究竟只是年少不懂事还是青春本必经历的?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