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有人在说话,但传到耳中却只有嗡嗡的鸣声。
“……小姐?小姐,申时了。老爷和夫人都在正厅等着小姐来用膳呢。小姐再不起来,夫人会担心的。琐琐快起来,太阳下山了……”耳边是一个女子的熟悉的声音。
是媛儿。
就像睡饱了一觉后缓缓转醒,意识渐渐凝聚,只是全身软绵绵地没有力气。只是单单睁开眼睛,就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原本模糊的视野变得清晰,慕琐愣愣地看着褐红的房梁,神色迷茫。
自己,还没死吗?
慕琐支起身子,扭头用黑亮的眸子打量着一旁笑着哄自己醒来的媛儿,怒意没由地便从心中蔓延开来,一双杏眸由迷茫变得黑亮,看向她的视线也夹着愠怒,愈发清冷。
看见自家小姐转醒,媛儿长舒了一口气,却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神看得自己有些发颤。媛儿以为慕琐是因为有人打扰了她休息而恼了,当下笑着道,“呼……小姐,你终于醒了啊,再不醒来夫人会……”
“啪!”
话还没有说完,随着一声脆响,一记巴掌狠狠地甩在媛儿脸上,白皙的脸立刻红肿起来。媛儿蹲坐在贵妃椅旁,还未反应过来的她便已跌坐在了地上,一手因重心不稳而撑着地面,一手抚着红肿的脸颊,嘴角的笑意还没散去,睁大的双眼中是满满的不可思议,朱唇一张一合地想要说些什么。
“小姐……”媛儿嗫嚅着,神色见满是疑惑,半响,最终还是退后了一步,恭敬地按礼数跪下道,“奴婢知错。”
这是在责怪自己不合规矩吧。小姐之前就不只一次地提过,她是要进宫的,她要随时按照宫中的礼数来约束自己。
“奴婢只是想提醒一下小姐,若是夫人知道小姐无故昼寝,是会被责骂的。”
从睡梦中转醒的慕琐,看着媛儿捂着脸颊惊讶的模样,心中涌上几分怜惜,但想到方才的遭遇,没有听进媛儿的话,依旧厉声呵斥道,“方才本宫唤你为何不应?这宫中以你我二人的身份,怎的可以如此没大没小!”声音略带些嘶哑,虽然小声,但其中的气势却是让人不寒而栗的。
本宫这是为了你好。慕琐心想,继而命令道,“……掌嘴!”
“小、小姐……?”媛儿被慕琐的举动吓蒙了。抬起一双带着氤氲水汽的双眼看着慕琐,她喘了几口气后,才试探地问道,“小姐……在说什么?”原本捂着脸的手移开了几分,一时尴尬地举在半空中,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这是不是太过了些?小姐以前就算见到自己有不符礼数的行为也最多提醒一下罢了,至于掌嘴……见慕琐没有回话,媛儿又轻轻地唤道,“小姐?”
慕琐听见媛儿对自己的称谓,心下一愣。果然,是出现错觉了,这里又不是以前的小筑,媛儿自进宫之后又何曾再这么称呼过自己。
但是,话一出口,岂有收回的道理。无论上位者的命令为何,只能遵循,这便是皇宫。慕琐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不由分说地道,“掌嘴!”声音愈发地清冷。
话音未落,她的视线落及自己所躺着的贵妃榻正对着的半开的门。深深浅浅的绿从半开的门缝中透了进来,一片生机盎然。
“……本宫怎不记得,这椒房殿外种有湘妃竹?”就在媛儿扬起的手将要落在自己脸上时,慕琐开口了。她皱着眉,心下疑惑,从榻上下走来,一边往门外走一边问道。
又是错觉吗?
媛儿的手一顿,正要舒一口气,却被慕琐接下来的话吓到了。
“小姐,你怎么了?……这里是慕府,是老爷给小姐隔出来的小筑啊!”也顾不得方才慕琐没有让自己起身,媛儿急急站起来保持半步的距离跟在慕琐身后说道。
“小姐?”
慕琐在听到媛儿的话之后便木在了原地,站在里门口仅有几步之遥的地方,杏眸中满是不可置信。她扭头看向身旁的媛儿,又看看门缝间透进的绿意,喃喃地重复着刚才媛儿的话,“小姐?小筑?……别开玩笑了。”说着,一手已经推开了房门。
“别妄想了,那小筑早已……”在三年前的大火中付之一炬了。
话音未落,带着绿意的景色便闯入眼帘,生生打断了她想说的话。
院中密密疏疏地种着的湘妃竹青翠葱茏,墙角花台这儿一丛那儿一簇地种着的繁花被灌木绿叶簇拥着,姹紫嫣红。阳光从云端万里一倾而下,传过交错着的竹叶投下斑驳的树影。带着燥热的夏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
——这景色,分明是记忆中的馨竹小筑!
“这……”慕琐看着面前的景色,情绪再也不能掩饰,一双黑亮明媚的杏眸中写着满满的不可置信。她猛地将门拉上,转过身朝媛儿走去,一双白皙的芊芊玉手紧紧攥住了媛儿衣服双肩处的布料,沙哑的声音嘶喊着,“这不是真的,是本宫、不,是我在做梦是不是……这不是真的,一定是我在做梦……”
如果不是在做梦,怎么会见到这样的场景?又怎的会回到这早应该在一场大火中化为灰烬的小筑中来?
想着,攥着媛儿的双手渐渐脱力,慕琐上前了一步,将下巴枕在媛儿肩窝处,伸手将她拥在怀中问道,“……如今,是何年月?”
“是、是天庆十一年,五月廿三……”媛儿小心翼翼地低声回道,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微微抬起,却不知道要不要抱抱这有些反常的自家小姐。“小姐,怎么了?”
“天庆十一年……”慕琐听着耳畔媛儿的回答,喃喃地重复着,眼泪蓦地就落了下来,她后退了一步,大笑道,“这是梦吧。你一定是在骗本宫!一定是在骗我!……不过骗本宫也好……本宫累了……”笑声中,她听出了自己的声音不复原先的沙哑,而是少女特有的如银铃般的清脆。
慕琐语无伦次地说着,颓然地跌坐在一旁的贵妃榻上,笑着,有两行泪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滑下。
天庆十一年?那个时候,十五岁的自己,天真无邪却极力追求名利的自己。这一年,恰好是很多事情的开始……
慕琐回想着自己少女时期的荒诞行径,想道,如果能够重新来过,自己一定不会再去那么疯狂地追求那些荣华富贵,也一定不会再入皇宫。就象现在这样,多好……慕琐想着,唇角微微上扬,宛如一个得到自己最心爱的玩意儿一样地笑了。
可惜,这只是梦境。再美好,也终会醒来的。木子李给自己灌了毒药,这是闪回吧?他们都说人死之前会想到很多这一世经历过的事情,想必自己离死不远了……
“小姐,你在说什么傻话呢?”听着慕琐如孩童般的喃喃自语,虽然媛儿没有听懂慕琐的话,犹豫半分之后,却还是坐到慕琐身旁,伸出了手将她抱住,轻轻地拍着慕琐的背,权当这只是小姐做了什么噩梦。她顺着慕琐的话哄道,“哪里是梦呢?小姐你看,小姐和媛儿这不是好好的在小筑里吗?没事了,没事了……”
慕琐缓缓地挣开了媛儿的怀抱,眼神有些迷离,浓密的睫毛上还沾着泪珠,白皙的双颊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泛红,看上去好不惹人怜惜。
慕琐伸出手来,看着白皙的纤臂道,“他们都说,做梦的人不会感觉到疼的。”
说着,慕琐自嘲地笑了。以前听老人们说这些的时候自己只是不屑地嗤笑,而如今,自己竟然会用到这种方法……掐一下自己吧,这样自己就能死心了。
“呀!”慕琐娇呼了一声。
“小姐?”媛儿听罢,连忙担心地站起身来蹲在慕琐身前,轻轻拿起的那只手臂。方才被掐的地方已经红了,这是要多大力啊。“小姐,你这是干嘛?”媛儿略带些责备和担心地道。
慕琐并不回答媛儿的话,只是笑,“会痛呢!……他们都说做梦是不会感觉到痛的,我会痛呢!……这不是在做梦……媛儿,你看,我不是在做梦!”
没有对这怪诞事件的疑惑,反而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幸运兴喜无比。
上天垂怜,这是不是代表,她又有很多的机会可以改变自己将来的命运?
“是,是!小姐没有做梦。现在已经申时了,小姐能不能让媛儿服侍你穿衣了呢?”媛儿看着慕琐破涕为笑的样子,颇带宠溺地问道。
慕琐却摇了摇头,抬手拭去眼角残留的泪痕。“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媛儿你去……”慕琐顿了顿,“和娘亲说一声,我很快就去。”语气中原先的欢快却突然消失。说着,便已拿起了一旁媛儿准备好的衣饰。
父母?……慕琐回味着自己方才说的那个称呼,脸上的笑容尽去,垂下双眸,原本的神色也黯淡下来。那个亲昵的称谓此刻从自己嘴里说出,却怎么听怎么讽刺。
媛儿仍旧有些担忧地站在原地。看着小姐抖开叠好的衣饰,又哭又笑地不知怎么了。“小姐,媛儿还是……”
慕琐看媛儿还杵在原地,也想到她是担心自己,可从皇宫带出来的脾性却不能完全收敛,此刻看到媛儿对自己话的质疑,心下有些不悦,但还是敛去了脸上的神色换成一张笑脸,便佯装生气地赶她离开。
“记得等下去搽点药膏。”慕琐指的是刚才甩到媛儿脸上的那记巴掌。
媛儿眼神中虽依旧有些担心,还是点了点头离开了。她刚才不是没有注意到,小姐脸上那一闪而过的不悦。
慕琐透过雕花镂空的窗棱,打量着小筑外的景色,嘴角不禁扬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从那时候的自己只想着荣华富贵,为此拼尽一切到头来只博得了个被皇帝赐死的结局,而今世,无论是梦境也好,重生也罢,既然自己已经重新拥有了这个机会,她便不会放弃。亲情,友情,爱情……她都不会再坐以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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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上素色的便服,收了屏风的慕琐正准备离开,却见小筑中有一道小小的身影晃过。心下一愣,随意地扎了个髻子便推开门跑到了小院中。
“谁?”慕琐环望着四周,厉声喊道。
可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夏风吹过叶子发出的“沙沙”的声音。
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