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的一觉慕琐并没有睡踏实,脑海里一直盘旋着不得其解的事情。翌日醒来的时候,媛儿准备好洗漱的东西走进里屋叫慕琐起来,却发现自家小姐顶着一双微微浮肿无神的眼靠在椅背上小憩。
有些恹恹的模样直至阿玉被派来带她们上渡船的时候都没有好转,所幸慕琐如一般带着幂篱没让人看出异样。
媛儿和慕琐连着几日打量过好几艘渡船,而现在他们所要乘坐的这个并没有之前看到的某艘那般华丽,中规中矩的装饰看起来并不出彩。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上船时的盘查比起其他要严地很多。
“许将军在何处?”慕琐上了船后就有侍者迎了上来,她的脚步顿了顿,转身对身后准备离开的阿玉问道。
阿玉道,“将军正在见客。”
慕琐点了点头,视线淡淡从侍者脸上飘过打量了一番后示意他带路。
“琐琐姐。”待侍者交代完事情之后,媛儿关上房门唤道。她的话语顿了顿,似乎是对这个称呼还是不怎么习惯。
“琐琐姐……你和将军很熟吗?”她试探着问道,垂下头不敢与慕琐对视,但视线却从下往上看偷偷打量着慕琐的神色。“将军怎么愿意与我们一道同行?”
慕琐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会儿后又点点头,自己的神色也有些迷惑。她也知道,以许子攸的身份,是万不可能对自己照顾至此的,而且两人又不熟,唯一的可能,是……
以此为借口来要挟慕丞相?
慕琐对自己的想法吃了一惊,但旋即淡然。
慕府到底会如何与她无关,她需要的只是逃离那些掌控着她的命运的人的手掌就好了。
“啊?”媛儿明显是没有看懂慕琐的意思。
慕琐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说些什么,踱步走到窗旁,视线投向窗外静止的景色。排着队接受排查上船的人有点多,此时的港口上是熙熙攘攘的人,官兵的维持和家人送别的声音细细碎碎地传入耳中。夏的燥热和水的清爽迎面扑来,略有些湿稠的空气让人有些气闷。
慕琐打量着不远处有些暗沉的天际,喃喃道,“快下雨了。”
媛儿莫名其妙地听着,凑过身来朝窗外看去,果然看到了乌云渐渐逼近,点了点头,睁着的一双黑亮的眼中依旧是迷惑。
“媛儿,开船的时候叫我。”说着,慕琐眨了眨有些朦胧的双眼走到一旁的榻上,将幂篱摘下放到一旁,单手支着脑袋半眯着眼小憩。
媛儿见她如此,心中有些担忧,嘴里却依旧嘟囔着礼数,“无故昼寝……”不符合礼数,若是在慕府,会被夫人斥责的。
但话终究没有说出口。媛儿将打开的窗关小,替慕琐拿了一床薄衾改上后,悄悄地走出房门。
“嗯,去看看能不能要到小姐喜欢吃的糕点……”
慕琐是被一阵微微的颠簸给惊醒的,原本脑袋轻轻一点便离开了支着的手,有些大的起伏让她彻底清醒了。
她知道,船开了。
“媛儿?”慕琐看着不远处桌子上放着的一碟点心,嘴角勾起浅浅一抹微笑。“媛儿,在吗?”
连问了两声都没有回应。
或许是有什么事情离开了一会儿吧。慕琐猜测道。
但是此时的她却根本没有在意,自己与媛儿在上船之前就用过餐了,到此之后一切都打点妥当,根本没有什么需要她此时去完成的。
纤手拈起一块糕点,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很平常的绿豆糕,只是味道甜得发腻,她吃完一小块后就不再拿,饮了两口苦茶似乎还有那种味道留在口中。
慕琐承认,她喜欢吃糕点,但对这种甜到发腻的东西并没有好感。
视线四下打量着周围的摆设,这才注意到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她循着雨声走了过去,推开窗望向窗外的景色。
并没有夏季暴雨般的来势汹汹,慢慢向后倒退的昏暗的景色是灰蒙蒙的一片,港口早就已经消失在了视野中,随着有些摇晃的船身前行,能看见大片大片的原野和农田,然后是渐渐多起来的稀疏灌木,继而连绵成暗色的森林。
慕琐也不知道自己伏在窗沿看着窗外的景色看了多久,只觉得当风拂过脸颊的时候没有了原本的燥热,除去树林的清香气味以外还有凉凉的感觉。这才发现脸庞被细小的玉珠沾湿。
她后退一步站直身形,将打开的窗关严实,用锦巾将脸上的雨水擦干,拿起一柄雕花鱼纹铜镜看了眼自己的面容,暗自庆幸自己并没有施以浓妆的习惯。
镜子中的俏人儿依旧是一副有些憔悴的模样,刘海湿答答地贴在光洁的额头上,未擦干的水珠顺着脸颊流下,留下晶莹的水渍。柳眉细长,一双杏眸中似有流光转动,浓密微翘的睫毛上沾着一滴晶莹的雨珠,如翅膀般微微颤动,鼻梁高挺,双唇因为受冻而微微泛白。
放下手中的镜子,慕琐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屏息细闻,隐约能听见隐藏在滴滴答答的雨声中还有另一个清越的乐声。
想起之前侍者和自己说过的歌舞,似乎就是在今晚。但这房间里似乎就只有刚才自己长站在旁边的那一扇窗户,想要看看船内歌舞的场景是不可能的。
怀有一丝好奇,慕琐拿起放在榻旁的那顶幂篱戴上,一边整理着位置便往门外走去。但走到门旁,伸手还未触及门板便看见门由外向内推开,慕琐向后退了一步,却看到媛儿蹙着双眉走了进来。
“琐、琐姐?”媛儿推开门后看到站在里面的慕琐有些惊讶。“这是要去下面吗?”她的语气里明显地牵出了一丝担忧。
“怎么了?”慕琐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问道。
媛儿听到慕琐担心的话语之后,脸颊微微泛红,她摇了摇头,只道,“若是想要下去便下去好了,媛儿陪着你。小心些外人。”
最后一句的叮嘱有些莫名其妙,但慕琐还是点了点头。
媛儿叹了口气,向后退了一步正要与慕琐同行,却透过幂篱的面纱看到慕琐有些苍白的脸色,还有沾着些水珠的头发,担心地问,“要媛儿去要一碗姜汤来吗?”
慕琐不置可否,“再说吧。”说罢,已抬步朝前走去。
来时匆匆扫过一眼的空旷区域此时已放下了帷幔,透过橘黄色的轻纱可以看到宽敞的室内歌舞升平的模样,两侧排开两行放着矮榻桌几的位置上此时已有人七七八八地落了坐,不乏有女子在座后围了三面屏风掩住,觥筹交错,歌舞谈笑,配合着轻微荡漾的船身更是有了几分醉人的意味。
慕琐注意到了坐在最里面的是一个面前挂着一帘竹帘的女子,低着头而看不清面容,手指拨弄着身前摆放着的把古琴,三千青丝顺着她垂首抚琴的动作垂下,鹅黄的裳裙给她的周身更添了一份清丽的气质,铮铮琴音就是从她那处流泻而出,清越流畅,余音绕梁。
慕琐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琴音吸引着撩开帷幔走了进去。
一曲终了,就连原本细细碎碎的交谈声也随之消失。人群静默了许久,只能听见绵长的呼吸声。
“啪!啪!啪!”三声清脆的掌声响起,突兀地打断了满室的沉寂。慕琐顺着声音望去,却因那男子是斜背着自己而看不到对方的面容。
又是那家的纨绔子弟吧?慕琐猜想道。或许是隔着的距离太远,慕琐看不清那个面前挂着竹帘抚琴的女子脸上的表情。
掌声落下,那个男子哈哈一笑,赞道,“好琴,妙曲!当赞!”
是一个年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