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过后没几日,弘历正和茵琪坐在新修缮好的茉香阁里说着话,却见王彻难得那样不稳重的着急火燎的推开门跪下:“皇上万福,茵贵人万福。”弘历松开茵琪的手有些不悦的抬起头:“怎么了?这样急?”王彻把头又低了低:“皇上恕罪,慧贵妃娘娘要生了!”弘历一听便也急了站起身道:“朕去瞧瞧。”“摆驾翊坤宫!”王彻边喊着边跟了出去,贵妃产子乃是大事,茵琪也不敢怠慢,忙不迭的也跟了出去。
翊坤宫里已经忙做一团,寝殿内厚厚的月影纱帐帘却也挡不住不断飘来的血腥味和高佳氏一声声不断传来的痛苦的呻吟声,一声接着一声,那种痛苦的感觉也像是浸在宫女一盆盆不断端出来的热水里让人触目惊心。
弘历和茵琪到的时候,皇后已经站在殿里,茵琪朝皇后行了礼,皇后示意她起来,转过身扶住弘历的手:“皇上来了。”弘历点点头,也不太有心搭话只就着皇后的手坐下问道:“贵妃怎么样了?”皇后颔首:“太医说慧贵妃的胎像一切正常,平常体质也算温和,不肖多时肯定会为皇上添一个白白胖胖的小阿哥的。”弘历听完皇后的话,一直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只静静坐在塌上,听着寝殿里忙忙碌碌的声音。得到消息来探望高佳氏的嫔妃也一个个来了,向皇上皇后请了安也就各自站在一旁,等待着里面那个期盼已久的小阿哥诞生。
果然没过多久,随着高佳氏比之前都高了许多的喊声,一声婴儿清亮的哭声划破了晴朗静谧的午后。弘历听得这一声啼哭,欣慰的笑容也随之浮在脸上。娴妃在一旁也笑着拍了拍弘历的手:“听这哭得声音如此洪亮,就知道是个健壮的阿哥。”弘历也点头,眼里闪着激动的光,站在一旁的嫔妃们也都跟着弘历开心的互相笑着,所有酸涩的情绪都被掩在这一张张鲜妍绽放的笑容底下,看不出一点破绽。
不一会,乳母就满脸笑容的抱着个包在襁褓里的粉粉软软的孩子出来,走到皇上皇后跟前跪下道:“恭喜皇上又得一位小公主!”
“公主?”弘历问。茵琪心下一惊,很怕弘历会失望。她立刻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弘历的方向,可若不是亲眼看见弘历脸上的笑意比之之前娴妃说是个阿哥的时候又浓了许多,茵琪怎么也不敢相信弘历此刻的开心是真的。
可此时的皇后却很是诧异:“怎么会是公主?太医不一直都说是阿哥的嘛?太医呢?”弘历却转过头看看皇后:“没事,公主好,朕已经有两位阿哥了,可公主只有一位,有个公主朕很开心!”皇后听弘历这么说也只好暂时放下满腹狐疑陪笑道:“是,臣妾也喜欢公主,恭喜皇上又多了个贴心的小棉袄啊!”
弘历走到乳母跟前伸手轻轻摸了摸乳母怀里正甜甜睡着的小公主白嫩的脸颊,那种最原始最纯真的样子让弘历的心一下就软了下去,露出一个只属于父亲的慈祥的微笑。
彼时寝殿里精疲力竭的高佳氏幽幽醒转过来,张开苍白无力的嘴问得第一句就是孩子呢?宁香赶忙走上前,笑道:“娘娘放心吧,孩子很好,乳母抱着给皇上看呢。”高佳氏吃力的点点头:“小阿哥长得好看吗?”宁香咬了咬嘴唇,正为难的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时,却见帐帘被掀开,弘历走了进来,忙跪下了。
“咱们的女儿长得好看极了!”弘历坐在高佳氏床边笑道。高佳氏一时没反应过来,确定自己没听错的时候怔住了:“女儿?”“是啊,贵妃辛苦了,朕已经想好了,咱们的女儿就叫慕菀,取茂盛之意,希望她以后的生活也是如此生生不息。”
“菀彼桑柔,其下侯旬。臣妾也希望咱们的女儿可以永远如春草般坚强茂盛。”高佳氏望了一眼被乳母抱着的孩子,在说到女儿两个字的时候总觉得舌尖干涩的难受,从没有哪个字比说这两个字说的这样艰难过。她刚要去握弘历的手,想再说些什么,弘历却站起身:“行了,贵妃好好歇着吧,朕还有些事要忙。”高佳氏只好收回手点点头,使劲咽下如鲠在喉的失望道:“恭送皇上。”
出了翊坤宫,茵琪长长出了一口气。女儿?她想,慧贵妃甚至整个皇宫盼了那么久的儿子,所有太医口中慧贵妃的儿子,怎么就成了女儿了,即便是流言蜚语,可她真真切切看见弘历脸上扬起的笑容又是怎么回事,此刻即使是一个失望难过甚至生气的反应都好过那个比平时许多时候都开心的笑容。正当茵琪理不清思绪混乱时,却听见背后一个声音传来:“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茵琪回头见是胡氏,轻轻一笑:“姐姐觉得奇怪么?慧贵妃怎么生了个女儿?”
胡氏摇摇头:“不啊,女儿怎么了,不好么?”
“不是不好,恨不得是什么都不是才好,只是我只是想不透为什么所有太医都说是个阿哥,生了却成了女儿?”茵琪抬起一张满是疑惑的脸望着胡氏。
胡氏淡淡看着前方盛夏绚烂的阳光照在脚边像盛开了一朵朵金色的花,半晌才叹了口气:“人言可畏大概就是这样吧,一个谎言一个人说不足为信,可是当所有人都说的时候假的也成了真的,可它终究还是个谎言,早晚有拆穿的那一天,谁最愿意相信,信得最深,那最受伤的也就是谁,这道理肯定不只我一个人懂。”
“姐姐是说…?”茵琪瞪大了眼望着胡氏,似乎想从她淡淡的没有一点表情的脸上得到什么答案,可胡氏终究就只是点了点头:“现在你也明白了,我们也不必深究是谁,只知道那个人现在肯定不好过也就是了。”
果如胡氏所言,那一日之后,翊坤宫再也没有像她怀孕十个月那么热闹那么忙碌,整座翊坤宫就那样一点点静下去。高佳氏总是看着自己的女儿发呆,总觉得弘历不来看她是因为自己生了个女儿,总觉得当初弘历对自己说过的要立永琏为太子就是因为他不可能喜欢自己的孩子,无论男女。可是那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是自己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她怎么能不喜欢呢。她每每看见慕菀醒来的时候看着自己澄澈明净的眼神,每每当她把慕菀抱在怀里,慕菀还会微微扯着粉红的嘴唇对着自己笑的时候,她都想要倾其一切的把这个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给她。
可她终究最怕的还是这孩子得不到父亲的喜爱,若是这样,要别的东西还有什么用?这时候她又恨自己没用,为什么生了个女儿,为什么所有太医口中的儿子竟变成了女儿,所以弘历一定是讨厌自己自怀孕以来不知低调收敛才讨厌自己的,是她连累了自己的女儿从一出生就得不到父亲的喜爱。
就这样也没出月子便一日复一日茶不思饭不想的自责下去,凭谁劝也不听,高佳氏竟在这样一个暑热难耐的天气发了一场高热,连着好几日都烧的说胡话了。弘历只来探望过一次,看高佳氏病重便吩咐乳母把慕菀抱去阿哥所抚养以免被高佳氏过了病气。
这样一来茵琪虽然面上什么都没有表现,但其实心里是实在痛快极了,她本以为高佳氏生了女儿对高佳氏来说就已经是最大的报应了,可没想到弘历会连高佳氏的女儿都不让养在身边。而当她知道孩子养在阿哥所一个月只能见一两次的时候,她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觉得高佳氏那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