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1.30
万家团圆的仲秋之夜，正是京州富商慕丹衡的两位夫人临盆之时。
“快快快。”管家何叔赶着丫鬟们去伺候待产的两位夫人，很快，慕府的下人就分成两拨分头赶到东西两边的院子。
“要生了要生了，小翠你赶紧去东苑守着。”西苑的二夫人萧小琼半躺倚在床上，扶着圆肚，额头笼着一层汗珠，还不忘差遣心腹丫鬟去东苑打探消息。
“回来回来。”
小翠刚跑到门口，被叫回去。
“把老爷叫过来，我害怕。”萧小琼说完，平时眼波流转像是会说话的大眼睛立刻溢出一层雾气，还未等她酝酿情绪，腹部传来的阵痛就让她“哇”一声哭出来。
此刻，在大厅等候的慕丹衡焦急地踱来踱去，倒是老母亲慕老夫人气定神闲，坐在梨花椅，不徐不疾品茗着由相国寺后山泉水泡的普洱茶。
“衡儿，你也莫着急，女人生孩子历来如此。先坐下，云姑，去厨房把点心端出来给衡儿。”慕老夫人吩咐道。
慕丹衡瞥一眼老母亲，走到天井，欲往东苑去时，身后一道声音叫住了他。
“老爷，夫人疼得都快昏过去了，您赶紧去瞧瞧。”小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通红。
“衡儿，你还不赶紧去看看。”老夫人站起来催促道。
慕丹衡留恋地站在原地片刻，还是转身去了西苑。
慕丹衡的身影消失在正厅，不一会，东苑那边急忙忙跑来人，不见慕丹衡，但见慕老夫人坐着品茶。
“之风，大夫人那里如何？”慕老夫人拨动着茶盏，漫不经心问道。
之风抬手用袖子抹了下汗，道：“回老夫人，小姐要生了。”说罢，向西苑张望。
“我去看看。”慕老夫人站起来，对之风厉言，“你还看什么呢，赶紧去照顾人啊。”
“是。”之风微微点头，收起目光，跑回东苑。
厢房传来女子压抑的喊叫，之风看了眼慕老夫人，见她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便进去带上门。
皓月当空，遍洒清辉，一道嘹亮的哭声划破八月十五的月空。
“生了生了！”厢房内传来稳婆欣喜的声音，很快门打开，稳婆把孩子抱出来。
慕老夫人迎上去，首先不是关心产妇和婴儿是否安好，而是关心婴儿的性别：“是男是女？”
“老夫人，是位千金，很健康的千金。”稳婆笑得眼眯成缝，臂弯轻慢地摇动，“这孩子哭声真响亮，将来一定会福气满满，老夫人你看看这鼻子和嘴......”
稳婆的话戛然而止，慕老夫已经出了院子。
之风出来，见状也不惊讶，唤稳婆把孩子抱回来。
“之风姑娘，这慕老夫人......”
之风将门关上，从稳婆手上接过孩子，话里一股酸气：“我们家的小小姐，用不着她去疼。”
“风儿，我想看看孩子......”帐幔传来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
稳婆挂好帐幔，将刚生产完身体虚弱至极的林绾绾扶起，让她靠着软枕。
林绾绾低眉看着臂弯里的孩子，那是从她身上掉下的心头肉，眼神温柔慈爱。
“小小姐睡得真甜。”之风喃喃道，对这个小东西充满好奇心，伸出手指小心翼翼轻轻碰婴儿的手，婴儿的肌肤柔软得她心都软塌塌的。
“老爷来过没？”林绾绾全部注意力放在孩子身上，随意道。
“小姐，老爷他去了......”之风赌气似地止住话头，不愿再提起这个人。
林绾绾失神了片刻，敛去眸底的失落，抬起脸已是往常的和煦笑容，不知道是因为虚弱还是委屈，声音带着些颤抖道：“我有点饿了，风儿你去煮点粥，拿过来咱们一起吃。”
“之风姑娘你在这里陪着夫人吧，粥我去煮。”稳婆道，收拾好东西端出去，带上门那刻，不由红了眼。
翌日，慕丹衡才离开西苑，来到东苑，喜悦跃然脸上。
之风出门倒水，见慕丹衡来了，顿时没了好脸色，冷冷地请了个安，率先端盆进屋。
一大早，她就听说西苑的二夫人昨晚生了个男孩，慕老夫人欢喜得整晚都没睡，去慕家祠堂向列祖列宗报喜讯，今儿早才睡下。西苑的丫鬟灵芝还说，老爷陪了二夫人一整晚，早饭时夫人吃不下，老爷哄了半个时辰才喝了半碗粥。末了灵芝还假模假样叹气道：“二夫人为了给慕家添丁，真是受太多苦了。”
之风闻言生生翻了个白眼，二夫人怀孕时期天天好吃好喝供着，哪里受苦了？倒是她们小姐，怀孕三个月时受了一次风寒，此后身体总是忽好忽坏，小毛病多，待产时期，之风总是心惊胆战，生怕林绾绾出事。
幸好，母子平安。
慕丹衡亲自喂林绾绾吃了早饭后，就呆在厢房里陪着这对母女。
“鼻子嘴巴很像你。”慕丹衡将孩子视若珍宝，小心放在臂弯呵护，伸出一只手握住林绾绾的手，“这是我们的孩子。”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就是打动了林绾绾。她深知眼前这个男人从来学不会甜言蜜语，但他无意间流露的情感，深深表达出他对她的爱意。
即使昨晚，她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他没有在身边，她也能谅解。
慕丹衡默然半晌，抓住她的手，在手背上亲吻了一下：“绾绾，我欠你太多。”
林绾绾摇头：“没有，你一直对我很好，很好。”
她明白他肩上的责任，他不仅是她的丈夫，还是慕家独子，整个慕家的当家的。
“老爷，给孩子取个名吧？”林绾绾头倚着慕丹衡的肩，柔声道。
“就叫慕珂，我的宝贝女儿。”
襁褓中的婴儿似乎知道什么意思，抿着薄薄的唇，发出属于婴儿的声音。
二夫人生的男孩取名慕志远，寓意孩子长大后当存志远，将来掌管慕家事业。
可事实似乎偏离了慕丹衡取这个名字的苦心。慕志远一出世，就成为慕府上下的心尖尖，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跟着，走着怕摔着了，抱着怕拴疼了。他一哭，慕老太心就疼，他一闹，整个慕府都鸡飞狗跳。总之，慕大少爷年纪小小即能在慕府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慕丹衡长年外出经商，管不着这个小魔王。因有奶奶宠爱着，小少爷平时几乎是脸与天平齐走路，小小年纪便能走出顽固子弟的气质来。他最大的乐趣是捉弄小厮，搞得众多小厮东奔西顾，急得焦头烂额，然而众人皆是敢怒不敢言。再者你跟一小孩计较，可就太较真了。
纵使慕少爷顽皮至此，嚣张霸道，他也不敢随随便便踏进东苑闹。
慕志远虽比慕珂早出来半个时辰，性子却没这位妹妹稳，外人看着总会将慕珂认作姐姐，慕志远是跟在姐姐身后的小跟屁虫。这种迹象在他们早年还能相安无事一起玩的时候就现端倪，二夫人听说后，便严厉禁止慕志远跟慕珂一起玩。
说起二夫人，自她诞下慕家长子，慕夫人这个位置名正言顺成了她的，下人们不再叫她二夫人，而是叫夫人了。
又是一年仲秋节，这日下了毛毛雨，天空灰沉沉的。
今日既是团圆的好节日，也是慕家两位小孩的生辰。
一清早，跟周公处得甚好的慕珂被强行拽出被窝，之风边给她穿衣裳，边念叨道：“哎哟我的小祖宗，再不起来老太太那边又说了。”
“小祖宗不想起床。”慕珂嘟囔道，眼睛都睁不开，凭感觉张开手臂让之风给她穿衣服。
“这还没到冬天呢，你就提前变青蛙了？”之风轻拧了下她的鼻子，帮她擦脸，然后抱下床，穿好鞋，不由分说把她抱到正厅。
“你迟到了！我生日你竟然敢迟到！”
慕珂一入座，对面的慕志远就吹胡子瞪眼的，拿鼻孔对着她。
“真幼稚。”慕珂心里评价道，面上还是懵懂的六岁小姑娘模样，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她刚醒，眼睛还是湿漉漉的，目光带水，像头小鹿一样惹人怜爱，白里透粉的肌肤衬得她像个好看的瓷娃娃。
慕珂抿唇盯着慕志远良久，直到慕志远败下阵来，主动将碗里的寿桃分她一个。
“诶，奶奶专门给你做的，怎么不吃呢？”慕老夫人用筷子挡回去。
“我吃不完。”
“慢慢吃就能吃完。”箫小琼道，用筷子掰开寿桃，一片片喂慕志远。
今天是慕珂和慕志远生日，可饭桌上尽是慕志远爱吃的菜色，慕老太做的寿桃，也只为她那孙子而做。
偏心至此，慕丹衡脸色不大好看，将慕珂抱在怀里，小丫头轻得很，骨架也小，抱在怀里软绵绵的。
“嘻嘻。”慕珂到了父亲怀里，伸出小手摸慕丹衡下巴新冒的胡渣，玩得不亦乐乎。
慕志远见状，寿桃也不吃了，大声嚷道：“我也要！”
见儿子如此聒噪，慕丹衡眸色瞬间沉了沉。一直察言观色的萧小琼拍了拍儿子的胳膊，厉声道：“叫什么，还跟你妹妹争风吃醋呢？没点大哥样。”
被训的慕志远立即噤声，边吃寿包边拿小眼瞪慕珂。慕志远在他娘和慕老太的喂养之下，身材越发圆润，才六岁，就已经胖成个球了，脸上的肉挤得眼睛越发显小，与身材瘦小拥有一双大眼睛的慕珂形成鲜明的对比。
席间，慕丹衡掏出准备好的礼物送给这对儿女，是他外出经商，途径一所寺庙求的一对玉佩，有护佑平安之效。
慕丹衡叫来慕志远，慈爱地摸摸他的头，叮咛道：“你是大哥，要保护好妹妹，尽到兄长的责任。你以后还要继承慕家家业，切不可养成急躁的性子，须慎思笃行，知道吗？”
“知道了。”慕志远顺从地点头，其实他一点也不明白慕丹衡话里的意思。
“妹妹你。”慕丹衡转向坐在大腿上的慕珂，眼神不自觉温柔起来，“要和哥哥相亲相爱，不可淘气顽皮，让母亲伤神，知道吗？”
“我知道。”慕珂脆脆答道，从挎着的小花包里取出个小锦囊，“我也有礼物要送给爹爹和娘亲。”
“哦？”慕丹衡和林绾绾好整以暇看着小丫头，但见她从锦囊里掏出两枚戒指。
“爹爹，你给娘亲戴上。”慕珂轻拽慕丹衡衣袖道。
虽不知小丫头要做甚，慕丹衡还是照做，把戒指戴在林绾绾右手中指上。
“娘亲，轮到你了。”慕珂抿唇道，眸子清凉。
林绾绾也照做，给慕丹衡戴上戒指。
两人抚着手上的戒指，一股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头，这种仪式，就好像他们当初成亲，喝合卺酒。慕珂瞄着两人若有所思的神情，不觉抿唇窃笑。
“珂儿，这是干嘛的呀？”萧小琼不解慕珂的行为，但慕丹衡和林绾绾在她眼前互戴戒指，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这是我送给爹爹和娘亲的礼物啊。”慕珂不徐不疾道，面上有着不属于同龄人的淡然。
萧小琼还想说什么，可嘴唇翕动了下，没再说话，看慕珂的目光带着审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