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这首词牌可是‘减字木兰花’?”语寒哀婉的神色上,勉强出现了一点开心的成分,嫣然地问。
“正是,这首词就叫《赠伊》好了。”赵楷一旦笑起来,给人的感觉就是如沐春风,和煦温暖。
语寒那种冰冷的伪装和自我保护好像也有了一丝松动,美目微阖,默默记下这个名字,心底仿佛有了一颗莫名的种子种下。
“赠伊…”语寒在心中默默念叨。
赵楷听了这一首绝然凡世的仙曲之后,仿佛心中的烦恼与忧愁都散去了不少,笑着说,“若是姑娘喜欢,也算是我这拙作有所归处啊。”
对于赵楷的自谦,语寒没有自傲,而是嫣然一笑,说,“公子此番话倒是折煞奴家了,公子能屈尊为奴家作词,奴家感激不尽。”
之后。
赵楷在画舫上和语寒聊了很久,直到夜已深沉才将语寒送回了平江府另一条河道边的平民居所内。
语寒用自己在烟雨阁存的体己钱买了一处小小的院子,买了那个小姑娘作伴,也许要不是遇上赵楷,她今生的结局就是被朱勔用一点金银取走,玩厌了之后就被丢在朱勔的府内,做一个苦力,或者是一个奶娘,就此度过她原本惊艳却最终平凡的一生。
站在船头,赵楷对这个画卷中走出来的女子,有些依依不舍。
语寒挪动着三寸金莲,白色的裙裳在秋风中化作了一朵百合,消失在沉沉夜幕中。
“走吧。”赵楷挥了挥手,船工们娴熟地操纵着画舫,调过头去,向着离“忆江南”客栈最近的码头开去。
其实赵楷并不是一个靠下半身思考问题的愣头青,这一回,准备和朱勔动动手也是希望试试自己便宜老爹和蔡京童贯的态度,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嘛。
再说了,这大宋的水越浑,那也就越好摸鱼。
……
竖晨。
赵楷在平江府的主干官道两旁逛着,瘦长在后,手上拿着几支刚买的空白宣纸卷轴,背上背的匣子里是砚台和墨锭,这些都是赵楷长久以来使用的消耗品。
就在这时,赵楷刚好路过平江府衙,却看见平江府衙面前围满了许多百姓。这些百姓大都头戴斗笠,手拿农具,却是神色激动,满脸愤懑。
赵楷有些好奇,这平江府尹符诏符大人到底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坏事了。于是,赵楷并没有快步走过,而是饶有兴致地站在原地看热闹。
“叫符大人出来!”
“对对,叫他出来,说个清楚!”
“咱们茶农今年可被害惨了,叫他出来,出来!”
百姓们挥舞着手上的农具,或是镰刀、或是锄头,大声喊道。
府衙门口站着的两个衙役,面对人数众多,来势汹汹的民众,却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死死地堵在府衙大门口,尽力保持百姓们不冲进府衙。
百姓们的愤怒越演越烈,前面的人推搡衙役,后面的人闹哄哄挤作一团,眼看情势就要失控。
这时,一个武官模样的中年男子骑在马上,带着许多身披甲胄的士兵从街的另一端赶了过来。
“肆虐公堂,寻衅滋事者,全部拿下!”那名武官一挥手中的刀,中气十足地喊道。
“诺!”士兵们齐齐应道,手握兵器就要包围百姓。
一般的平民老百姓谁见过这种仗势啊?一看装备规整的士兵就要来缉拿自己,全部乱成一团。眼看士兵们全部凶神恶煞地围了上来,百姓中发出一声声怪叫。
那名武官脸色阴沉地看着这一切,其实他心里也十分不爽,用士兵镇压一些普普通通的茶农,对自己的名声损毁也挺严重的。
就在这时,一声清朗的声音传来,“慢着!”
赵楷身穿着华服,手拿一把折扇缓缓走了过来,背后负着文房四宝的瘦长看起来很明显是一个书童模样。
武官皱着眉看了一眼赵楷,心想哪里来的公子爷。
士兵们见武官没有发话,也不敢轻举妄动,百姓们也陷入了一阵震惊之中,顿时现场沉默无声。一个少年郎,居然敢向装备精良的甲士发号施令,真是不可思议。
“把符诏给我叫出来!”
赵楷下一句话仍然是声调平和,波澜不惊,却是把现场的所有人吓了一大跳,开玩笑,一府之长的名讳是能随便大呼小叫的么?
不过府衙看门的那两个衙役确是见过上次符大人对这位公子爷的态度的,其中一个衙役赶紧一路狂奔奔内堂去了。
不一会,符诏就一只手撩着自己的官服下摆,跑了出来。
见符诏满脸讨好,就要倒头便拜,赵楷连忙摆手,将食指竖在嘴唇前,示意符诏不要声张。
符诏会意,拨开还在迷茫与震惊中的人群,将赵楷迎进了府衙,还顺便招呼那名武官一起进去。
直到赵楷走进府衙,被连续震惊的百姓和士兵才如梦初醒,面面相觑。自己长官不在,士兵们更是退也不是,抓也不是,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境地。
而在府衙内堂,赵楷却是在冷着脸,质问符诏。
“符大人,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本王,这门口是在闹什么?”赵楷语气生硬,他知道大宋的百姓,从古至今乃至后世,都是世界上最宽容的,不是到了什么官逼民反的程度上,是轻易不会跟官府闹红脸争权益的。
“这……殿下,殿下,这…哎!”符诏像是非常委屈,每次话到嘴边又不敢说出来,急得直跺脚。
“有什么事,就给本王说,还有人能吃了你不成?”赵楷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眼符诏和那个武官。
“禀告殿下,”符诏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一咬牙就开口说,“府衙门口围的那些就是这附近的茶农,这回是为了秋茶的税银来闹事。”
赵楷没有说什么,用余光瞥了一眼符诏,端起了自己手边的茶,默默地喝着。
符诏却是冷汗一下就下来了,赵楷这一眼,虽然没有什么异色,却是断的是生硬冷漠到了极致,再加上他本来心中有鬼,此时被吓得心头直颤。
“今年秋茶税银确实……有点高,你说是吧,尹大人?”符诏之前毕恭毕敬地说完话之后,冷不丁地问了一下旁边的武官。
武官尹大人却没有反应过来,只是遵从本能地应了一声,“唔……”,可是自己的话音未落,反应过来的尹大人却是突然抽了个冷摆子,目瞪口呆地看着符诏,一阵恐慌向他袭来。
看到武官这个反应之后,符诏才在赵楷如剑的目光中,又补充道,“殿下,这茶税……是三税一啊!”
要知道,大宋自从蔡京推行了所谓的“政和茶法”之后,整个大宋的茶叶交易就是这样一个路线——茶农卖茶给官府,官府寻找茶商再转手卖给茶商。所以官府对茶税的征收是一分不漏地,很难偷税漏说,这不得不说蔡京为了给徽宗收集天下脂膏,是出了不少超乎时代眼光的经济手段的。
而以前这茶税在唐朝,十税一是惯例,最多就是二十税三,可现在这平江府的茶税却是三税一,也就是百分之三十三的税率,多狠啊!
听到这,赵楷心里已经勃然大怒,却表面没有起变化,只是语气阴寒地问,“谁定的税银?”
符诏听到赵楷这种语气,已经是头皮发麻,心中惶恐,却有些顾忌。突然,只见符诏一下子伏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殿下,还请看护下官!”说完,旁边因为一句话已经被符诏拉下水的尹大人也是随着跪了下来,心里却暗骂符诏这个老匹夫自己非得拖上自己当垫背。
“你尽管说,本王要是心情舒畅了,没人能碰你一指头。”赵楷把语气稍微放温和了一点,他现在哪里还不知道这件事什么平江府尹符诏符大人、还有那个武官尹大人,都是门面上的主事,真正的幕后黑手却是另有其人。
“是……是防御使朱勔定的税!”符诏语气充满了惧怕,说完之后就拿沾满泪水的双眼紧紧地盯着赵楷,要是赵楷把他卖了,朱勔能把他弄死也不一定。
“本王就奇了怪了,”赵楷这火药桶是被突然点着了,阴冷的语气全然不在,怒吼道,“你堂堂一个平江府尹,茶税税银还要别人来帮你定,你是猪脑子!?”
赵楷这一路上,从汴梁到相州,相州到庐州再到平江,就没有一件让他看得过眼的事,这下是累积太久的怒火爆发了。
“殿下,”符诏带着一点哭腔喊了一声,语气中却尽是委屈,“这两折刺史、州官大都出自朱勔门下,下官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赵楷就是那么一下子,就立刻冷静下来了,没想到这个靠花石纲发家的老东西在东南还能只手遮天,翻云覆雨了,看来人们所说的“东南小朝廷”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这符诏也是个乖巧之人,直到现在自己相当于是换了一个新东家,自然把之前朱勔的那些劣迹一一道来,算是投名状。
旁边那武官尹大人刚好是这平江府的巡检,此时却是面如土色,他知道他自己要是听了这些话,却还不俯首叩拜等着自己的就是不堪想象的悲惨遭遇,也是连忙在一旁帮腔附和。
赵楷听得脸上神色青一阵紫一阵的,最后在愤怒中,重重地一拍桌子,“让本王去会会这老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