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波了这么久,终于有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屋子了。路上虽经过了些县城,住过些个官家的宅子,可哪一个都没有这等的安稳。四平八稳的卧榻,绷上精选的水牛皮做面,上面再加上一层白色的狐狸皮缝的毯子,细丝繁锦的被面,镂花蝠纹的硬木枕头,这里每一样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而最关键的是,这些个东西,竟然都与她在家里时用的,一模一样。这苍玉府,果然是为自己一个人准备的。
她坐在榻上,扶着那白色的狐狸毛,心里一紧:大王待我,是太过娇宠了,只怕我是承受不起。可你的一厢情愿,却害了蓉姐姐从此不知去向,便是让我感恩,也不可能的。你便是再送我一百一千个这样的宅子,一千一万这样的奴仆,也换不回了。
她想着,眼角不免又泛起泪花。却听外面奴儿懦懦的道:“小姐,大典上用的嫁衣已经送到了,小姐是哪里试衣?”
妲己抬了头,见奴儿端端正正的跪在门外,低眉垂目,当真是个恭谦有礼的丫头。虽然对于伯邑考突然送整儿丫头过来很不满,可这些个日子,这丫头确实是为她解了不少的烦忧。单说这一个早上接踵而至的贺礼,若不是奴儿在外面打理,她当真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她浅笑回道:“你拿来吧,我在这屋子里试。”
“是的,小姐!”她缓缓起身,退了三步,才转身离去,动作轻柔,不带半点的声音。
这姑娘真是好规矩,比她这个大小姐来,还更胜三分。她自知自己从小不受约束,礼节上这些的事情,只是之前去了姑母那里学了一点,可现在也早就忘的干净。妲己叹了口气,念道:“王府家的丫头都是如此,我未嫁过去也是幸事,不然还真要给爹爹失了颜面。”
她移步到镜子前坐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眉毛眼睛都是好的,只是比起奴儿又总是少了些味道。身子更不用说,细细瘪瘪,就像是投壶用的竹筹子。要说唯一胜她的地方,便是这一头的乌丝。只是蓉儿不在了,再也没有人为她梳那个团花髻了,如今就只能这么随便的簪着,当真是无趣。
“小姐,请您试嫁衣!”奴儿带一行人站在外面,当头的一个穿的是栗色的长袍,头带珠帽,该是有官位的人。后面跟的八个人都是短衣,两两成对并排站立,后四个捧的是大小相等的漆制托盘,分别放的衬裙、绣鞋、首饰、贴花,前四个分别抬着两个大一些的拖盒,一个上面是袆衣,一个上面是凤冕。
这袆衣本是皇后的礼服,用正红色,上面绣七彩翟鸟,金丝围边。妲己这一件稍有不同,用的是石榴红葛制混丝面料,轻薄却不失质感,前后绣日月山河,双袖垂地,各绣一凤一凰,裙裾长十丈。
妲己看到这件嫁衣的时候,有种窒息的感觉。倒不是多美多华丽,而是那么庞大的东西,她这个小身子骨怎么撑得住。可真正上了身才知道,这衣服轻的如同柳絮,几乎感觉不到分量。想是帝辛废了心的,极尽了天下的能工巧匠,打造了这件衣服,如今却穿在了她这样一个姿色平平的女子身上,难免有些糟蹋了。
再看那凤冕以金丝堆砌出凤头,翠羽做身,珍珠做尾,另嵌各色宝石无数,垂珠帘于面前。
若说嫁衣可做的轻于蝉翼,这凤冕可是实打实的材料,半点分量都不会减。这东西刚放到妲己的头上,她便已经摇摆不定了,奴儿忙去扶了她坐下,跟着几个婢女把凤冕取下来。
妲己缓了会儿才对送衣服来的礼官说:“这东西太重了,你去回了大王,若是要我带着这凤冕举行大典,便是要了我的命。再说,不是只有封后大典才可以带凤冕的么?我又怎么可以带这东西?”
礼官忙回道:“这是大王的恩典,此次大典的仪式穿戴,全都按照册封皇后的规矩来。”
妲己仍然觉得脖子酸痛,自己使劲扭了两下:“那你只去回前面一句吧!”
礼官连忙跪下道:“小姐,这凤冕是大王特意为小姐准备的,改不得啊!”
妲己打量着那凤冕,又让人抬到近前,看了又看:“倒不像是新做出来的样子!”
那礼官闻听此言,身体已抖成筛糠:“大小姐,这当真是为您准备的啊!当今皇后大典的时候,所带的凤冕乃是先皇后所赐,材质样式都不及这款的十中之一啊!”
妲己摆弄这那凤冕上的珍珠,光泽显然是有些暗淡,怎么看都是经过风霜的样子。她倒是不在乎这东西是不是新的,只是这个重量着实不是她能承受的:“你先去回了大王吧,只说我身子不适,怕撑不起这凤冕。若他执意要坚持,我便也无话好说了!”
礼官叩拜之后,带着凤冕离开,紧接着又来了教导礼数的司礼官,这一天,妲己是落不得清闲了。
她正被那司礼官念的头痛,却听见外面吵闹的很,便吩咐奴儿去看一眼。
奴儿绕过悦和堂,便见大老远的门外,一个白发须髯的老者,在那里与侍卫争吵。她近了几步,见这人一身白色道袍,手持一支拂尘,目光矍铄,看起来硬朗的很,被四五个人拥着都不肯示弱。但看到拂尘上镶的那块碧绿的翠玉之后,奴儿便知道了他的身份。
在她答应伯邑考来侍奉妲己之后,伯邑考便把这朝中的官员给她说了个遍,事无巨细。尤其哪些是自己人,哪些是可以拉拢的人,哪些是要提防的人,她都一一记在心里。眼前这个,便是她最需要小心的——大祭司赖注。这就难怪外面那些人只是推搡,不敢动手了。
奴儿不敢近前,回到悦和堂外,扶着石栏垂眼看着那场闹剧,眉头紧蹙,想到:世子爷之前说过的,赖注算定妲己是成汤的祸水,嫁入王宫必然会撼动成汤江山,这也正是世子爷之前会劝说妲己入宫的原因。如果外面的人是赖注,那他必定是为了妲己的事情。这个人身份特殊,当今大王如今可以承继大统也全靠他的扶持。所以虽然他屡次冲撞帝辛,帝辛却依然不敢拿他奈何。而这个人对帝辛的忠心,又很难撼摇。
正在她疑虑之时,只见外面过来一队人马,为首的便是大将军元震山。他亲自过来,拖住赖注,不知道说了什么,然后把他架开。
奴儿便转身回了碧水居,妲己已经把司礼官撵到屋外,自己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奴儿在门外欠了身子回道:“回禀小姐,不过是几个路人闹事而已,已经被侍卫赶走了。”
妲己点了头,继续呆在那里。
奴儿见妲己未回话便继续问道:“小姐是要休息么?司礼官还在外面候着,要不要让他先回了,明日再来。”
“好!”妲己只回了一个字,便又不再言语。
奴儿出去打发了司礼官,自己便去为妲己安排午膳。厨房在苍玉府的后园,在兑巽震艮四院更后面的地方,样式比园子内虽差了一些,但高墙青瓦,仍是一派巍峨。
昨日安排下妲己就寝,已经是夜半,奴儿过来转了一圈却也看的不仔细,早上的时候又被接二连三送礼人扰着,她也未顾得上过来照应,现在过来,才发现这里也是别有洞天。
后园分为两个独立的院落,靠东边的马房和奴隶房,西边的才是厨房、仓库还有杂役房,东西两院都有后门。就是西院的厨房也分内外两处,外厨略简陋,料理的东西也很普通。内厨食材用设明显高出许多,米面都是细磨的,蔬果也绝对新鲜,就连水都是从洛漓山专门运过来的,每天清晨取山泉以专门的水车运送。而这个时候,刚好赶上送新鲜鱼肉的进来。这些东西装在一辆独轮车上,推车的是一位老汉。守在后门的侍卫与老汉打了招呼,显然是熟识的很,却依旧查看了腰牌,就连盛在缸里的鱼都细细翻查过,才放他入内。奴儿明白,知道这些个内侍绝非摆设,也不敢多看,转身进了内厨,见一个厨子正在准备烙饼,这东西明显不是妲己吃的,便过去问道:“这些是为谁准备的?”
那厨子见了奴儿,结结巴巴的答道:“是——是——内侍——”
他模样古怪,奴儿料定有鬼:“内侍的食物不是在外厨准备的么?”
那厨子抖若筛糠,垂眉低眼,也不回话。
奴儿知道不好强逼,虽然这些个都是奴才下人,可是人便会有翻身的机会,就算是这些个只会做些粗使杂活的下等奴役,也不一定哪天会被那些王孙贵胄看上要了去,很可能成为她前进路上的障碍。若是不能斩草除根,那还是以礼相待的好。
奴儿扬了嘴角,眼似弯月道:“我也只是随便问问而已,你不必如此紧张。本来小姐吃的就不多,这十几个人忙活下来,她吃不上几口,大半都浪费了。你们少做些也好,腾出人手为侍卫们做些好吃的,也是感念他们一路护卫小姐有功。”
那厨子听闻此话才松了一口气,连连鞠躬:“谢谢姑娘,谢谢姑娘。今天早上大王又派来四十个内卫,您也看到了,这外厨本来就不大,为这么多人提供饮食确实是力不从心。还好姑娘仁慈,体念我们这些当下人的难处。”
“我也是做下人的,能行得方便的自然会行的,你快去准备吧,不要让这些侍卫饿了肚子才是。”
那厨子连连点头。
奴儿淡淡一笑,转身便出了内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