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宁宁知道自己的任何劝说都改变不了什么,也能想到安乐大抵是真的别无选择了才会作此决定,于是也只能搂着安乐静静地哭,好一会儿才松开她。
两人相对无言,房间里静默了片刻,直到安乐拿起茶几上的笔继续勾画着,才又响起了纸张翻动的声音。
“安乐,你……什么时候走?”过了很久,又似乎才只过去几分钟,周宁宁怎么也无法静下心来做自己的事,终于迟疑地问出心中所惑。
安乐手中的笔再次一顿,然后她抬头对周宁宁笑了笑,说:“我要是告诉你我打算把手中这册文件夹看完就走,你会不会感到太惊讶?”
持笔的右手下尚压着好几十页的资料,但对安乐来说,也就一两个小时的事。
“啊?”周宁宁的表情确实很惊讶,呵呵干笑两声,才不确定地开口:“你是说笑的吧?”
安乐摇摇头,指了指自己身上,认真说道:“如果不是准备要出门,我不会洗完澡后还换上这样的衣服。”
她穿着那日夏至亲手为她挑选的衣服,粉色和白色的雪纺拼接背心,里面穿了黑色紧身吊带,下身是浅白色牛仔短裤,只有脚上的拖鞋稍显不搭,没有体现出主人即将出门的动向来。
周宁宁又红了眼眶,“非得这么着急嘛?再多留几天不行吗?”
安乐亦再次对她笑笑,只是嘴角上扬的弧度很是浅淡,神色间的苦涩比刚才更添几分。
“都这么晚了,你明天再走吧?我也好再陪你一晚。”
“宁宁,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安乐的语气有些伤感,只是就算再多留一晚,那又如何呢?又能改变什么吗?
“你真狠。”清楚地感受到安乐的去意已定,半晌后周宁宁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么几个字。
安乐垂首默认。她确实一向心狠。
周宁宁烦躁地合上身前摊开的文件夹,三两下将茶几上的资料都利落地整理好码成一摞,连安乐正在翻阅的那一份也抽走放在最上方,见她抬头疑惑地看向自己,周宁宁恨不得一闷棍向她头上砸去,砸她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
“既然要走,那就趁早,我送你去机场。”周宁宁定睛看她,极力想从她的反应里看出哪怕一丝别的情愫来。
然而安乐什么反应都没有,她已经为这场离别准备了太久,再多的挣扎、不舍、悲痛等各种感受都尽数封存进了白日里那场昏睡中。现在的她,只剩一身伪装的坚强和由心而发的冷峻麻木。
“也好。”这是周宁宁从安乐那里得到的唯一反应。
周宁宁看着安乐起身走进房间,没一会儿便提着个瘦瘪得有些寒酸的行李箱出来,把行李箱放在沙发旁她又转身走进了隔壁房间,同样没两分钟后就见她一手提着两个品牌服饰袋一手将一个牛皮文档袋抱在胸前走了出来。
安乐将文档袋小心翼翼地铺平放进行李箱里,她要把这些自己搜集来的与夏至有关的东西带回英国,只怕这些东西真的要成为她日后唯一的支柱了。
再提起刚才搁在脚旁的两个袋子,她走到周宁宁面前,摸摸耳发,不好意思地对她说道:“宁宁,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周宁宁一眼认出这两个袋子是前些日子自己陪安乐去购物城时她给夏至买的衣服的包装袋,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当即做出一副很不满的嘴脸:“我才不要当快递员,你想送给他就亲手给他啊。”
安乐有些尴尬地立在原地,想了想然后将两个袋子也放进行李箱,小小的软料拖箱顿时被填充得满满的,她看着竟然生出一丝满意感,于是咧着嘴角回头对周宁宁说:“那我等回了英国再给夏至寄回来。”
周宁宁边翻翻眼皮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接着两步迈到安乐身前,再也忍不住心里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意和辛酸飚着泪对她吼道:“安乐你到底要逃避到什么时候?!就勇敢那么一点不成么!很多事情,你都没有去尝试又怎么会知道结果?你看,连我这么一个只跟你处了几个月的人都这么舍不得你离开,那么已经和你纠缠了十多年的夏至呢,曾经满怀希望等了你整整两个五年的夏至呢,他该有多么痛楚不舍!你难道真的就不在乎他的感受吗?不,我相信你是比谁都在乎的,但是你真的就非得因为心中的顾虑瞻前顾后一退再退,就真的不能勇敢地去争取一下吗?”
她知道安乐要舍弃这段感情必然是经过了一番痛苦的挣扎的,但是她真的不希望安乐以后后悔,她这个一知半解的旁观者都为安乐和夏至感到惋惜,那身为当事者的两人又该是怎样的难舍难离。
“你们都告诉我要勇敢一点,但是,如果我真的够勇敢的话,又怎么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况且,从没有人能很肯定地告诉我,只要我勇敢了就能让他幸福。
如果他不幸福,那我的勇敢又有何意义呢?安乐苦笑着在心中陈述。
周宁宁哑然,被安乐话语里的悲凉所感染,难以抑制地双手捂着嘴蹲下身来,肩膀轻轻颤动着。
安乐失神片刻,然后也蹲下身来,双手放在周宁宁肩头,安慰她:“宁宁,我不苦的,真的。这一生得到过夏至无止尽的偏爱也曾全身心地去爱过,已经足够了。如果说还有遗憾,那便是因为我一贯的怯懦让夏至为我耗费了太多青春,以至于他现在还是孑然一人,这是我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事。我早该回来与他了断的,我早该,让他解脱的。”
周宁宁的车保持着不快不慢的速度沿着城市干道一路穿过大半个N市,而后来到高速路口入口处,在收费站稍作停留后便驶入一片空旷的夜色中。
安乐始终沉默地看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象,切实地感受着自己与身后的城市渐行渐远。她的手里始终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机,指节间早已泛白。
她在想究竟该怎样与夏至解释。
她原本准备的离场并不是这样的。那封信只是一部分,或者说只是一个备用方案——她不确信自己是否真的能亲口对夏至说出那些事,所以她只能提前寄托一部分的希望于那些稍显柔和的文字。
但她绝没有想过什么都不给夏至说便这样黯然离开,至少,“我要离开了”这句话她是无论如何都要亲口告诉他的。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夏至竟会误打误撞地看见了她写下的信,继而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借口离开,然后躲到她触碰不及的地方,像十一年前那样铁了心不让她找到自己。
想来他又是打算一个人静静地****伤口直到哪天想通了再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然后默默包容她的所有任性妄为,只当一切的一切都不过只是她一时兴起的恶作剧。
这样只懂得以退为进的夏至,让她无端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