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婉月抱着儿子杨善定定的坐在车上,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何夫人是个聪明的女人,她也见识到了易弦的箭术,那又何止是能用“神乎其技”来形容的。何婉月担心杨承业,却也不敢迈下车一步,也不敢把头探出车外瞧瞧情况。她生怕易弦会抽手给自己一箭,以此乱了杨承业的心。所以只好按捺住自己心中对丈夫的担忧,护着杨善躲在车里的小角落。马车虽然不至于抵挡易弦的箭,却能遮蔽住他的视线,使他无法瞄准。
杨承业与罗程周旋了一阵,也发现了杨福的劣势。“看来,那家伙落败也只是时间问题。”杨承业心中暗暗思索着,“不行,他可不能死在这里。不然这么多年的计划就会出现纰漏了。”心里百转千回,可杨承业的手底下却暗自掏出一物。
看准了罗程的一个不留神,杨承业手中一物飞出击在拉马车的马屁股上,马儿长嘶一声,受惊疾驰而去。“啊——”马车里的何婉月一声惊叫,马车里没有了来时那样的平静,在颠簸中她顾不上其他,只有怀中的杨善能给自己些许力量,让她在慌乱中找到一丝镇定。
而一边的杨承业在飞手击马之后,也同样是两物击出直奔罗程双眼。阻住了罗程的追击,而自己却飞身后退,在罗程抵挡暗器的间隙跳出圈外,施展轻功朝杨福奔去,那速度竟然比外号“羽盗”的罗程还要快上许多。
此时罗程本就慢了一步,而并这不是他不想追击,而是那两个暗器飞来的角度实在刁钻,以自己的轻功竟然也是闪避不过,只好抬手举剑硬接。“当——当——”两声脆响,他的短剑挡住了两只铜钱,两只小小的铜钱看似很不起眼,却震得罗程虎口发麻,脚步也是一滞。
易弦同样目睹了一切,转眼间杨承业已是离这边战场不远了。他冷哼一声,继续一只长箭射出。随后极快的在背后箭筒里取出四只红羽短箭,搭弓便射,这才是易弦所修箭术中真正的手段——“尽入彀中”,此箭招则是以四短箭连成箭阵,锁定目标便四方难逃,是箭术中困阵的一种。易弦看出杨承业欲救其仆,瞬发此招困杨福于阵中,先发制人。
“来得好!”杨承业似乎也在等着易弦的这一手,只见他随一掷。在月光的映照下,那八枚暗器竟然熠熠生辉,转眼间就迎上了四箭。
易弦视力出众,一看那八枚暗器大惊失色。身形急动,从五十米外所站之处疾步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四箭齐至,八枚暗器也与其碰撞,竟尚未使四箭改变方向。转瞬间杨福的生路被封死,情急下只好转过背来,运真气凝于背部,硬抗四箭。“咚——”奇怪的是杨福的身体并未被贯穿,仅仅只是其中的内劲迫得杨福猛吐一口鲜血。此时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受到了莫大的冲击,连续后退了好几步。四只短箭也一改来势汹汹,应声落地。
再一转眼,主仆二人已于马车相背方向遁走,留下两个模糊的影子。
易弦与罗程同时赶到刚才杨福中箭之地,只可惜来迟一步。罗程上前看到落在地上的四箭不仅啼笑皆非。只见易弦射来的每只箭上插着两个亮闪闪的金元宝,第一个金元宝已经被射穿,第二个金元宝正好不多不少的包裹住紫色的箭头。怪不得刚才杨福只是被内劲所伤而非被贯穿。
“妈的,好手段!好心机!”易弦狠狠地骂道。好手段指的是杨承业这手漂亮的暗器功夫;好心机指的是金元宝御箭,还有就是这两人一马车分而逃之,自己却都要追。
“现在怎么办?”罗程在一边小心翼翼的问。
“追!你追那个王八蛋,我追那个娘们儿!”易弦一声令下。
可是罗程却没有动。“什么?!我破不了杨福的玄武甲。”他自知不敌杨福,赶忙说道。
易弦正要出发,脚步一滞,继而翻身上马。“我的箭已经破了他的王八壳,他还中了我的毒,命不久矣,快去!”最后二字是命令的口吻,说罢转身勒马而走,直奔马车离开的方向而去。
罗程敢怒不敢言,只好悻悻然的离开。
“老爷,放我下来吧,我快不行了。”远处的密林里,杨福又吐了一大口鲜血虚弱的说。此时他身上那青色的皮肤已经没有了,经过刚才那四箭一震,他的内脏已经有些破碎。
杨承业没有说话,只是背着杨福,底下脚步加快,向着更深处更黑暗的密林处逃去。
“老爷,其实你心里也是想让我死的吧?”杨福忽然说。
杨承业脚步一顿,继续前进,但是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你怎么看出来的?”杨承业的语气有些冰冷。
“咳咳…”杨福又咳出一大口血,“你没有往夫人那边赶去,而是选择了这边我就大致知道你的计划了。”杨承业松手,杨福跌坐于地,好不狼狈。他的咳嗽声亦更加剧烈。
“杨承业,我从小跟你一起长大,了解你。你他娘是个骨子里的禽兽哈哈哈…”杨福这时也不再叫老爷了,他捂着自己断了几根的肋骨吐着血说着,一代高手此时看起来有些癫狂有些可怜。
他顿了顿接着说,“我算是明白了,什么夜袭,什么追杀,都是你杨承业的算计,你就没想让杨家任何人活下来,对吗?”
杨承业背着身子,轻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了。
“我果然猜对了,哈哈哈,你他娘好毒的心!”
“你早该知道的…”杨承业毫无感情的说,就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杨福一愣,苦笑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脸,“对啊,我早该知道的,我们早该知道的…”
“杨承业,你就不怕报应吗?”杨福平静下来问那个背影。
“怕,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寡人必须无情。”
“好!好一个‘不拘小节’!那奴才就送您到这了,愿最后一次为主子肝脑涂地!”杨福艰难起身,对着杨承业磕着头。
杨承业转过身来,眼神复杂的看着杨福。“兄弟,你…”
“别叫我兄弟!!!你不配…”杨福粗暴的打断杨承业说下去。
两人都不再言语。此时,密林不远处,罗程正在一步步的逼近…
另一面,马车上的母子俩提心吊胆,杨善一直在哭。何婉月虽然害怕却没有流泪,她生怕自己的泪水让小小的杨善更加害怕恐惧。她坚信着,坚信自己的丈夫会得胜而来将自己和儿子带离险境,即使心中打鼓,她也强忍住细声的安慰着怀中的杨善。
在这胆战心惊中,马车的后方突然传来阵阵的马蹄声,在这旷野中显得格外的恐怖。如果是侯爷,何婉月多想停下来迎接他,扑在他的怀抱里痛哭一场。可她不敢停下,万一是易弦那个杀星…这马蹄声也便成了催命符。马车不停歇的向前飞驰着,何婉月只感觉自己的心跳也在随着这杂乱的马蹄声慌乱的跳动着,杨善也不再哭闹,他也意识到现在这未知的恐怖,紧紧地趴在母亲的大腿上连大气都不敢出。
何婉月抚摸着儿子的小脑袋苦笑着,现在只有等待也只能等待,他们母子二人无法也无力改变,只有惴惴不安的猜测…还有祈祷。
“咻——”全神贯注的何婉月听到这声响动,泪水止不住的滴落下来,下意识的她抱紧了杨善的身体,把他护得紧紧的。
“哗啦——”马车的后车窗破开了一个小洞,一只红羽箭破窗而入,瞬间已经贯穿了何婉月的右胸部,直直的钉在马车车厢的前车门板上,红羽还在不断的摇晃着。那一刹那间,大股的鲜血从何婉月右胸口的洞口处绽放开来,淋透了躺在母亲怀里的杨善。车厢里弥漫开来甜腥的鲜血气味。
杨善此时已经被吓呆了,他看着眼前被鲜血覆盖的娘亲,整个人颤抖着,控制不住的颤抖着。“娘…娘…”他的眼泪不断地涌出来,用自己的小手去堵着那个看起来小小的、却血流不止的血洞,然而…收效甚微,娘亲的血液从指缝间溢出,看起来是那么的恐怖,是那样的刺眼。
何婉月的生命力急速的流逝着,她的双眼和意识都已经模糊了,胸口的剧痛让她在这个世界得以稍微苟延残喘一会。看了看怀中哭着、按着自己伤口的杨善,她松了口气,幸好善儿没事…“善儿乖乖,别哭,别害怕。娘在…娘在…”何婉月艰难的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杨善脸上的血液,安慰着他。
“善儿,你爹走了…娘舍不得他…也要去找他了,娘在你爹活着的时候…活着时说过…君死我不独活…我…我答应你爹的…”何婉月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越发的平静起来。
“不,不要。娘你别走,善儿怕,善儿一个人怕。”杨善跪在何婉月面前,不知所措的听着,哭喊着。
“善儿乖…以后…以后要好好活着…当个平凡人…放下一切…好好活…要乖…”何婉月大量的吐着血,吐字有些不清晰,眼皮也越来越沉重。
当何婉月看到车窗外的那条山涧时,眼神里散发出了光彩,“善儿…好好活下去…娘对不起你…”何婉月的血唇轻轻地在杨善额头上点了点。说罢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抱起杨善向窗掷去。
何婉月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那个山涧上,有涧也许会有泉,此时她只能赌一把也只能赌一把。然而杨善还未反应过来已经飞出了窗外。入目的最后一眼,是母亲有些凄美的笑容,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