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刚大亮,一顶枣红色的轿子被抬到了太师府。小四儿一瞅,连忙低腰哈背,满脸堆笑地掀了轿帘,扶里面的人下来,问道,“太师您今儿这么早就下朝了?”
容太师本来只黑着一张脸,听他这么一问,便来了火气,抬手就是一巴掌,气喘吁吁道,“你们这些狗奴才都一个样儿,不本分做自己的事情,尽教唆主子做些见不得人的事,这国家风气就是被你们这些坏东西弄得乌烟瘴气的!”
容二少爷年仅两岁的女儿云念闹床,吵得王姨娘妙香片刻不得安稳,便遣了乳娘抱她出来透透风,谁想正撞着太师生气,小云念见曾祖父的怒容,一害怕,又嚎啕大哭起来。
“瓶翠,你把云念抱出来干嘛,这么凉的天,你存心要冻死她是不?你们这些奴才,有哪一个是好东西!”
乳娘瓶翠满肚子委屈,只喏喏地说,“是王姨娘让我抱出来走走,说屋子里闷,孙小姐一直哭个不停。
“我倒要问问她,哪个孩子不哭闹。那些唱戏的就没一个好东西,她就是嫌弃这女儿扰了她清梦,便赶出来吹风是吧,哪里有这么没良心的娘!”说罢便要去抱云念,但云念虽说不知怎么回事,但曾祖父这大嗓门的确吓着她了,只哭着抱着乳娘的脖子不放。
“好啊,如今还教唆我的曾孙女,要离间我们的血亲之情,果然人家说戏子无情,看那女人像什么话,存心要这个家都散了是不?”
本来还安静着的容府,因为太师的一句话闹腾起来了。王姨娘名叫妙香,嫁入容家前,在一家茶楼唱小曲儿,歌声不俗,长得也玲珑温婉,嘉树一看,便要了回来做小妾。她自知地位低下,一直都行事谨慎,也不似其他女人争风吃醋,嘉树便对她多有怜爱。如今听说老太爷在院里这样辱骂自己,只一个人躲在屋里哭。
老太爷没见她出来请罪,更是暴跳如雷,连着平日宠爱的嘉树一起骂了。魏氏从里屋出来,说道,“这清早的你吵什么?在宫里受了气回来拿自家人撒野。”
太师一听,把跳到喉咙的话硬生生地咽下去了,只冒着火钻进了书房。
原来,太师今日去早朝的时候,只瞅见大臣们都立在金銮殿前的丹陛下窃窃私语。正想问,刘公公便出来笑道,“各位大人,女王圣体欠安,今日就不早朝了,还请大人们请回。”
户部尚书邱天骆不高兴了,只对刘公公抱怨着,“陛下已经数日不曾上朝了,西北战乱四起,百姓流离失所。折子已经呈上去几日了,陛下可曾看过,有何决断?”
“陛下说了,这件事儿邱大人你该安置百姓就安置,该拨粮就拨粮,再说容将军已经前去赴任了,胜利触手可及,大人何苦这样自扰?”
“刘公公,你可知西北血流成河是什么惨景?那些鬼散族蛮夷每攻下一地便屠城,现在百姓只要一听到‘鬼散’这两个,无一不落荒而逃的。”
邱天骆还欲说,却被旁边的同僚扯了扯衣服。这刘公公可是圣驾面前的红人,得罪不起。
太师因为前些日子顶撞了陛下,被罚在家休息,又心性高不愿意出门,这时才询问缘由,可大家都吞吞吐吐什么也不肯说。只是在回去的路上,邱大人拉住了太师发了些牢骚。
“陛下近几年本来就不怎么关心朝政,也不知道丞相安的什么心,竟找了个戏班子供陛下观赏。里面有个戏子叫香玥,虽唱的是旦角,却长得一表人才,风度翩翩,陛下一看便非常中意,居然把梨香院赏给他,天天听他唱曲。那些折子都堆得满山高了,陛下却连看都不愿看一眼。这国家,眼下又不太平了!”
国家****,必出妖孽!容太师一听这消息,气得牙痒痒的,但陛下关门不见,他也只能憋着一肚子火回家,拿着同为优伶出生的妙香出气。
今儿又逢着每月十四,本应是容府合家美美聚一次的好日子,可这么一闹,晚上吃饭的时候大家都显得有几分拘束。
老太师见大家都怯怯低头吃饭,谁也不肯多说话,心里自然也不好受。便叫人抱了云念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块剔透的翡翠小玉佩,逗弄道,“云念乖,到曾爷爷这里来,曾爷爷这儿有好东西给你。”
两岁的小孩子哪里会记仇,见那东西可爱,笑嘻嘻摇摇晃晃走过去爬到老太师的腿上,口齿不清地说,“谢谢曾爷爷。”然后又伸出那粉嫩的小手抓住了太师那花白的长髯往下扯。唬得王姨娘赶忙叫瓶翠把云念抱下来。
“没事,让她抓,我喜欢小云念抓我的胡子。”太师见云念咯咯地笑,便说,“这孩子像嘉树,都是这么个伶俐淘气的主儿!”
大家见老爷子开口笑了,便也长长吁了口气,刻意找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题闲谈,气氛倒也慢慢和谐起来。
窦氏环眼看了一圈,不觉盯着四小姐颜芮旁边的嘉木,安详的脸上闪过异样的神色。她私底下虽没有为难过嘉木,但也并不想对他好,只是念起大儿子那些话似乎有些道理,和公公婆婆商量了一番,也请了他过来。
在嘉木记忆里,只要父亲不在,这样的家宴是没自己的份儿的,受宠若惊中十分忐忑,拿筷子的手都有些发抖。
若是平时,老太师看他这样早该发火了,只是如今尽逗弄云念,便也没有注意。不一会儿,翠儿便端了容太师最爱的中华鲟上来。可太师还没动筷子,嘉木竟站起来,先夹了一块鱼肉,看得满桌的人目瞪口呆。谁都知道,老太师最爱的就是这道菜,平日大家虽不说,但绝对不会有人去动这道菜,况且太师又是个特别注重长幼尊卑的人,哪里容得下别人先动筷子?
嘉木察觉到骤冷的气氛,傻乎乎地抬眼,正对着爷爷那瞪得溜圆的眼睛。
“嘉木哥是想给姨婆丈夹菜的。”表小姐月蓉赶忙接话,使劲儿给嘉木使眼色,但偏偏嘉木怎么也没读懂那眼神,虽害怕,但还是把鱼肉放在自己的小瓷碗里,惴惴不安地坐下了。
月蓉见嘉木如此,本来就尴尬,加上老夫人那冷冷的眼神,便也低头不说话了。
嘉树见状,只微微一笑,问道,“三弟,这鲟鱼味道可好?”
嘉木一听,便把肉喂进嘴里,傻愣愣地点点头。
老太师一直都讨厌别人逆着自己,便也不管怀里的云念了,只骂道,“好吃就全都拿去吃吧,可以补补你那猪脑子。翠儿,还不赶快把鱼给三少爷端过去!”
翠儿此刻哪敢动,只求救似的看着平日最好说话的窦氏。窦氏瞅了瞅嘉树,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而云念见曾爷爷发怒的样子着实可怕,抽泣着,又放声大哭了起来。这哭声弄得大家心里烦躁得很,太师便对嘉木吼道,“快滚回你的窝去,你看你让云念哭成什么样子了。”
嘉木一听,唯唯诺诺起身,还未走到门口,就听见爷爷指着窦氏责备道,“这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好好的一顿饭,都被这个傻子搅成什么样子了,我告诉你,从今往后,我绝不和他同桌吃饭!要想他来这个屋子吃饭,除非我死了!”
太师撂下这样的狠话,让刚刚踏出房门的嘉木霎时眼睛红了一圈。莲碧跟着,呵责道,“三少爷您平日不这样的,怎么会想到比老太爷先动筷子呢?”
“二哥告诉我说多吃鱼能变聪明,变聪明后爷爷就不会讨厌我了。还说爷爷不喜欢吃鱼皮,我只是想剔点鱼皮下来。”
莲碧一听,半晌接不过话,想到他心力委屈,满腹的不平也只有往肚子里咽。
两人在众人的白眼中只往自己屋里走,刚踏进房门,就闻到了一股馥郁的酒香,低头一看,发现恩忆正窝在角落落,抱着一小罐陈酿的女儿红打嗝。见他们回来,舞了舞爪子算是招呼。莲碧瞬间呆了,有生之前第一次看见喝酒的猫。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