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纳生和杰克的性格并不契合,工作成绩也有明显落差,但他们有时会为了避免尴尬而刻意嬉闹,虽然不会天天嬉闹,但至少两个人都不会挡在对方前进的路上。这很正常,没有人真的希望挑起纷争,就算强纳生经常牢骚满腹,但当杰克的工作出状况时,他也会努力的找出各种理由来力挺他。无论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这几个月下来,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裂缝存在,始终温文有礼,只管好自己的电视动画系列片,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和平安定。
宽敞的导演室洋溢着普普艺术风味,空调开着,窗子也开着,供应着全公司最新鲜芬芳的空气和杂乱的噪音。现在窗外传进来的不只是挖掘机的轹轹声,还有液压机的喷气声、发动机声、打桩声。幸好这个室内空间够大够宽敞,除了基础的动画制作器具,除了容纳高大的杰克和强纳生,除了容纳噪音,即使再塞进来十个爱德华只怕也绰绰有余。
室内还有一些对普通人来讲属于多余的摆设,如进口冰箱、橙色高级沙发,电子游乐器等等。清洁阿姨每日早晚都会进来打扫一番,石静瑶也经常利用中午休息时间为茂盛的水栽植物换换水。这些应有尽有的福利,不仅衬托出这两个外国佬的崇高地位,甚至经常让一些女性尖叫不已。
这并非难以想象的事情,杰克和强纳生一个像飓风,一个像龙卷风,一种能释放出惊人能量的自然灾害,公司里的女性一旦打从他们身边走过都会先为之颠倒,然后被深深卷入。她们确切的都想过要得到其中一名外籍人士,随便任何一个,但她们不会轻易冒险,因为石静瑶是一个障碍物。
石静瑶绝对不是个普通的障碍物,她的美貌傲视群伦,她的办公桌是近水楼台,她的工作除了翻译,还包括为杰克冲泡大吉岭红茶,帮强纳生煮美式咖啡。更不用说那些荷包满满的原画师们也都卯足了劲,不时假借翻译为由来找她攀谈。所以女孩们都视石静瑶为雠寇,都渴望她这个招蜂引蝶的女人赶快败下阵来,那些三姑六婆的闲话如乌鸦的尖喙般,经常会啄进她的耳朵。
本来石静瑶不太注意他人,以为公司里的男女私情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但现在,当她不经意地将那一双双僵硬的眼神合而观之,若是发现那里头已失去原有色彩,只剩下沉积多时的灰色绝望时,她便知道周围在谈论什么事了。因此,她必须时时刻刻揣想他们的心思,每分钟都得紧绷神经,小心防范任何可能会波及自己的话题,提早阻止种种状况的发生。
至少,石静瑶已学会凡事秘而不宣,从未向包括家人在内的任何人透露口风。其实杰克和强纳生都曾多次向她提出邀约,尽管她都艰难的咽下口水,一一婉拒,但那穿着考究、颜面干净的杰克,可是她唯一的心怡之人,绝非那个刻意在下唇边蓄着难看的倒三角胡须的强纳生。
强纳生老喜欢用他尖尖的下巴看着她,这惹人讨厌,常令她坐立不安。而杰克极有主张,任何事都能全心投入,所说的一切她都会毫不犹豫地相信,尤其他那充满魔力,如同海水处理厂般的笑容,能彻底淡化西方人所带来的压迫感。是的,杰克令人心安,更重要的一点是,杰克从未沾染花边新闻,从未传出恶习,而且他很喜欢屹然不动地望着她。
记得那天,真是刻骨铭心,是她真正被杰克触动心灵的一天……
.
还不到一个月的那一天,加班加到天色差不多都黑得透彻了,杰克疲惫的一伸懒腰,坚持对她提出第四次邀约。但石静瑶不想让他轻易得逞,也不想让他徒劳无功,她左思右想,左顾右盼,最后是杰克用他充满色彩的言语把她说服了。
小型东北菜馆的生意总是很好,尤其是晚间,入内后石静瑶先睁大眼睛查看阴森森的人群,深觉这顿晚餐将会吃得一路险阻。因为在这个民风保守的年代,任何一个与西方人走在一起的女人,其动机难免要让人质疑的。吃饭的时候她不敢随意将视线平放,尤其这些顾客大部分都带着纯正的东北口音,他们说话直爽,毫不避讳。
虽然这个年代物资还是有点不足的,但小饭桌上已摆着金黄色的锅包肉,高营养价值的小鸡炖蘑菇,还有香喷喷的酱骨架之类的东北名菜。而跟杰克这样一个异常的人坐在一块,石静瑶一下子变得不稀奇了,她的忧心是庸人自扰的,她差不多和别人一样成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没有人眼睁睁地用那种奇怪的、猜疑的眼光望着石静瑶,大部分人那好奇的目光都是投向杰克,似乎是觉得他拿筷子的方式很奇怪,很好笑。
杰克并不讨厌别人多管闲事的目光,他很专心地学习夹筷子,一两次失败之后,他尝到了他的第一片锅包肉,然后他像是下定决心的望着石静瑶,说:“这样吧,我找个机会和强纳生商量看看,让他把乔丹调到我这一组来,妳觉得如何?”
石静瑶一怔,很自然的把刚要夹起的蘑菇扔回锅里:“啊!这样强纳生那组的原画师不就缺了一角,以他的性格,他会很不高兴的吧?”
杰克和强纳生各自守着适当的距离,各自雄心勃勃的领导着由十名原画师和二十名动画员所组成的制作小组,并且给自己的成员都取上一个怪里怪气的洋名字,像是约翰、奈德、玛丽亚等等。而乔丹就叫做乔丹,因为他的名字本来就很洋气。
一开始强纳生便被乔丹吓坏了,他的原画技术本来就已经糟糕得让人心惊肉跳,而搅局的造诣却是更深。他那不入流的技术把制作计划都扰乱了,一切都乱套了,但这一切,还不都是因为强纳生自己当初在挑选原画师的时候,并非单纯的以技术能力作为考虑,而是以他自己心中某种难以理解的标准来下定论的。
由于那个曾经发了宏愿,却未能实现的朱老师没来报到,因此杰克这一组只有九名原画师,干起活来颇为吃力。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吃力,才老是发生张数丢失的事件。一旦杰克调动了乔丹,那么他的工作压力是能得到舒缓,但问题是,强纳生的小组便会显得残缺不全。而在公司里,强纳生是最会抱怨的人。
“希望不会。听妳说强纳生已经决定不再给乔丹分配工作了,那么,我想他是觉得乔丹只会把他拖累。就算乔丹死赖着不走,迟早他也会把乔丹一脚踢开的,难道妳不觉得我正好给了他一个下台阶吗?”杰克喝了一口啤酒。
“我不喜欢强纳生,他这个人喜怒无常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