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红院,清凉轩。
秋二少带着扮成小厮的梁希来到的时候,绾绾早已让人备了点心、香茶,等着他们,一见梁希便欣喜地迎了上来。
“画月,你我初相识就如此投缘,我别无他物,你既要学琴,我就送你一把琴。”
绾绾说着,从里屋抱出一个古桐色的琴盒,放到桌上。
“真的吗?”梁希欣喜地打开琴盒,里面赫然放着一副古桐色的七弦琴,流畅泛着光泽的琴身,纤细柔韧的琴弦,一看之下就不是一般货色。
“这不是上次你托人从鄢京订制的那个吗?”秋以远惊奇地指着桌上的七弦琴插嘴问道。
“画月虽是初学,但乐器的品质也能影响学琴者的水准,这个桐木琴是鄢京名师打造,音质、音色都是上佳,可以助你早日学成琴艺!”绾绾微微笑着看向梁希。
才相识不久,绾绾就送自己如此大礼,梁希心中一阵感动,她上前搂住绾绾,良久才说道:“这是我受到最珍贵的礼物,谢谢你!我一定要好好学,才不辜负了你的一番心意!”
绾绾第一次被同性如此坦然地拥抱,心中也是一怔,听到梁希的话,笑着点点头:“我也会尽力将自身所学都教给你!”
又聊了一会儿,绾绾和梁希正式开始了教学。
绾绾将桐木琴从琴盒里取出放于桌上,端坐在桌前,右手拨弹琴弦、左手按弦取音。
“铮……”
清越悠扬的琴声从绾绾指尖溢出。
“琴,音域宽广,音色深沉,余音悠远,属于八音中的丝,作为乐器已有两千年以上历史。其中最著名的是齐桓公的‘号钟’、楚庄王的‘绕梁’、司马相如的‘绿绮’和蔡邕的‘焦尾’。”
绾绾看着端坐在身侧的梁希,继续说道:
“今人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之语。其语源于《列子》中的一个故事:周朝时,韩国著名乐伎韩娥去齐国,路过雍门时断了钱粮,无奈只得卖唱求食。她那凄婉的歌声在空中回旋,如孤雁长鸣。韩娥离去三天后,其歌声仍缠绕回荡在屋梁之间,令人难以忘怀。琴以‘绕梁’命名,足见此琴音色之特点,必然是余音不断。据说‘绕梁’是一位叫华元的人献给楚庄王的礼物,其制作年代不详。楚庄王自从得到‘绕梁’以后,整天弹琴作乐,陶醉在琴乐之中。
一次,楚庄王竟然连续七天不上朝,把国家大事都抛在脑后。王妃樊姬异常焦虑,规劝楚庄王说:‘君王,您过于沉沦在音乐中了!过去,夏桀酷爱‘妹喜’之瑟,而招致了杀身之祸;纣王误听靡靡之音,而失去了江山社稷。现在,君王如此喜爱‘绕梁’之琴,七日不临朝,难道也愿意丧失国家和性命吗?’楚庄王闻言陷入了沉思。他无法抗拒‘绕梁’的诱惑,只得忍痛割爱,命人用铁如意去捶琴,琴身碎为数段。从此,万人羡慕的名琴‘绕梁’绝响了。”
“名琴虽难得,琴艺却可以代代传承。”梁希若有所思道。
“对,”绾绾点点头,随手拨出一串悠扬的琴声:“琴的声音是非常独特的,一般人听琴乐能感到古琴的安静悠远。‘静’可以说是琴音的最大特点,琴音也被称为‘太古之音’、‘天地之音’。这里的‘静’有两层意义,一是抚琴需要安静的环境,二是抚琴更需安静的心境。
七弦琴的音域为四个八度零两个音。有散音七个、泛音九十一个、按音一百四十七个。古琴技法甚多,常用指法有几十种,例如右手的抹、挑、勾、剔、打、摘、擘、托、轮、拨、剌、撮、锁、如一、滚、拂、双弹等,左手的上、下、进复、退复、吟、猱、罨、跪指、掏起、带起、爪起、撞等、牵、全扶、半扶、龊、间勾、转指、索铃等……”
绾绾一一示范着指法,梁希专注地看着她的动作,自己也不自觉地伸手比划着,完全投入到教学中。
直到百无聊赖一直四处闲逛的秋以远提醒二人,时间已经不早了,梁希和绾绾才发现已经很晚了。
“今天就先学到这里吧,这琴带来带去不方便,就先放在这里,你回去后先复习一下今天我教你的常用指法,明日咱们再接着练!”绾绾说着,让丫环做些宵夜来给大家。
“绾绾,我来学琴会不会打扰到你?”
吃完热乎乎的宵夜后,梁希有点担心地问。青楼女子,不都是晚上的时候客人多吗?梁希深怕因为自己影响到绾绾。
“怎么会?我这里平日里冷清得很,你来了,正好也陪我解解闷。”绾绾笑着给二人倒好茶。
绾绾这么超凡脱俗的女子,人美琴艺佳,怎么可能会门庭冷落?梁希有点纳闷,却又不好直接去问。
秋二少看出了梁希的疑惑,用折扇柄啪地敲了梁希一记:“瞎想什么呢?绾绾本就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北堂王欣赏绾绾的才华,曾经对倚红院的老鸨说过,除非绾绾愿意,否则谁也不许进她的清凉轩,否则便是与北堂王过不去。”
“这样啊?”
原来绾绾有贵人罩着哪!梁希一听之下倒是对这个北堂王挺感兴趣,忙问道:“听起来这北堂王倒真是个风雅之人,费心费力在清明山上种了满山丁香,还如此惜才,照顾绾绾姑娘……”
绾绾闻言神色一黯,梁希见状,还没想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小腿处就被秋二少狠狠踹了一脚。
“啊!”梁希一声惨叫,怒瞪着秋二少:“你踹我干什么?”
秋二少手持茶杯,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声音生冷:“你少说几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我怎么了你就踹我?”
梁希正要起身跟二少争辩,绾绾已经柔柔一笑,拦住了她,转身对秋二少说道:“画月也是我的朋友,这些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你以为不让她问她就不会知道了吗?外面的传闻我也是听过的,与其让画月听到外面的风言风语,不如让我来亲自告诉她事实。”
梁希一愣,听出了绾绾语气中的苦涩,转眸过去,正好接收到秋二少埋怨的视线,她犹豫着坐下,看着面前的绾绾。
绾绾摩挲着手中温暖的茶杯,视线落在杯里缓缓展开的茶叶上,她的声音温柔里带着丝丝愁绪,让人恍如坠进一个忧伤的梦里。
“我出身低贱,父母皆为奴隶,十岁那年家乡闹瘟疫,父母相继病死,我年纪太小,主人家嫌我不会做事,将我卖给牙婆,辗转卖到倚红院来,如今也已九年了。”
绾绾素手执起茶壶,为二人续上香茶,接着说:“自从来到倚红院,我一边做着粗使丫头,一边偷偷跟着姐们儿学弹琴,一次被老鸨听到我弹的,她说我有天赋,不再让我做粗使丫头,让鄢京来的琴师专门教我弹琴。从此我就挂牌做了清倌,专门弹琴以娱众人。这里是北堂王的封地,他每个月都会过来视察几日,他偶然听得我的琴声,甚为喜欢,常来倚红院听我弹琴。后来,许是图个新鲜吧?北堂王希望我臣服于他,随他去鄢京做他的妾室。我早已心有所属,自然不愿意,那清明山的十里丁香便是他为博我一笑,命人种下。我原本素爱丁香,但从那以后,我便再也不愿意看到丁香花。如今我独居清凉轩,他美其名曰让我清静,其实就是故意让世人以为我已经成为他的禁脔,有他的名号在此,凡夫俗子谁敢造次?”
绾绾美眸微颤,看向秋二少:“也只有秋二少爷,不惧北堂王的声势,常来看看我,与我闲聊解闷!”
秋以远俊逸的脸庞微红,眼神却是黯然:“他早就知道你不会喜欢上我,自然不会干涉。”之前与北堂王打过几次交道,那样一个身居高位的尊贵王爷,有权有势,对于他想要的从不手软。而自从知道绾绾的心之所属后,秋以远对他而言就毫无威胁性了。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绾绾看着秋以远的目光温柔诚挚,秋以远在这样的目光中,温暖而又酸楚。
他自嘲地勾勾唇角,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梁希听完这些,对绾绾歉意地说:“对不起,绾绾。我不知道这些……”
绾绾淡然一笑,对梁希说:“朋友之间不用说对不起。这几年间我早已攒够了赎身的钱,都是我不愿意离开倚红院,才会受到北堂王的制约。”
“为什么不愿意离开?赎了身,做个清清白白的女子不好吗?”梁希困惑地问。
“我在等一个人。”
绾绾螓首微垂,缓缓抚上左手手腕上被体温捂暖的水绿玉镯,美丽的眸子中有期盼、有怀念也有一丝丝彷徨:“三年前我们约好的,我等着他来倚红院找我。”
看着眼前虽然会有彷徨却依然坚定的绾绾,梁希心中喟叹:原来又是一个痴情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