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绾闻言，心中紧了紧，忙道：“这儿除了我和华琛，并无他人。”从院角抬了个木墩给无盐氏坐着，她笑着道：“娘，你昨儿晚上没有休息好，许是听错了。”
“你快别提这件事儿了。”无盐氏一屁股坐在木墩上，岔开两条粗如萝卜的腿，一面摸着圆滚滚的肚皮，一面道：“俺一想起这事儿，就觉得床板上生了刺，怎么睡都不踏实……”瞟了一眼坐在井边的华琛，她突然想了什么，脸色一沉：“俺不是让你把他送到县衙去么，你咋又把他拎回来了？”
未等卿绾答话，她凑过头打量了华琛好一会儿，两只眼突然眯了起来：“俺怎么觉得……他不像之前的那个傻子了，莫非……”
“娘！”卿绾害怕无盐氏看出端倪来，华琛无法脱身，便一下挡在华琛身前，“今天早上我给他净了脸，自然是和前几日不同了。”
“你给俺起开！”无盐氏两只眼睛冒出精光，推开卿绾想要一探究竟。
“娘！”卿绾拼命站稳脚，却还是被无盐氏拉到了一旁，看着华琛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端着碗粥优雅十足地喝着，她顿时又气又急，连打掩护的话都想不出来了。
“啧啧。”无盐氏歪着头打量着华琛，“瞧他喝粥的样子，还挺讲究的！”
“诶！”无盐氏伸出五根粗糙泛黄的手指在华琛面前晃了晃，“俺说大老板，俺五闺女把你从死人堆里救出来，什么金元宝、银锭子，你好歹拿点来表示表示啊！”
无盐氏说话嗓门很大，声音刺耳不说，从她嘴里飘出的一片唾沫星子，惹得华琛赫然皱起眉头。
看着华琛将粥碗重重地置在桌上，害怕这家伙说出什么话，让无盐氏起了疑心，卿绾正想找个借口将他拖走，长舌妇阿蓉突然风风火火地从闯进院中来。
“嫂子啊，俺跟你说……”阿蓉拄着腰喘了几口气，又道：“你家小六月出事儿啦！”
“阿蓉你慢些说。”无盐氏站起身，想要将阿蓉迎进堂屋里。
“嫂子，俺就在这儿说了。俺说完还得回家做饭哩！”阿蓉道，“方才俺家那小子下学回家，跟俺说起你家小六月，说是学生们都走完了，小六月还一个人呆在乡塾里，哗哗地留着眼泪，就是不肯走。”目光往宫家院里扫视一周，阿蓉问：“小六月回来了没？”
无盐氏摇头：“这日中都没到，咋的就下学了呢？”
“嘿！”阿蓉拍了一下手：“这就对了。俺家那小子说了，今儿乡塾先生受了风寒，早早打发学生们回去了。嫂子啊，你快去看看小六月吧，孩子小，又是个女孩儿，可别出啥事啊！”
无盐氏听罢，重新坐到木墩上，一脸轻松道：“瞧把你着急的，俺还以为是天塌下来了哩！俺家六月本就是个爱哭鬼，啥事都哭，等她哭够了就会自个儿回来了。阿蓉啊，你还是快回去伺候你家那爷俩吧！”
“嘿，嫂子，你这心放得可真够宽的！”阿蓉笑着正欲走，脚步一顿，脸上莫名浮起几分尴尬之色，“嫂子，孔家那口子暗中找俺们收桃的事，你可……莫怪俺啊，虽说市面上桃果卖九钱一石左右，但俺们桃源岭每家每户都种佛桃，这佛桃一多，价钱自然上不去了。孔家那口子给俺们七钱八厘，俺寻思着自己卖也卖不到这个价钱，便……”
“阿蓉哪，俺们种桃卖桃，不就图多收几两银子来养家糊口么。你觉得怎样卖划算就怎么卖，俺又不是不明事理的人，难不成还会来怪你么！”无盐氏笑着道。
“嫂子，俺这不是听说你家的桃果搁着卖不出了，这才心里过意不去，想要跟嫂子坦白么！既然嫂子心肠这么宽，俺也不多说啥了。”阿蓉往门外走去，忍不住又提醒了一句，“嫂子，你还是快去看看小六月吧，七八岁大的女孩儿，还是多放点心思呀！”
“诶，你慢走啊。”看着阿蓉的身影消失了，无盐氏转过头，咕哝道：“七八岁大，翻过年去，俺家六月便九岁了。”
“这阿蓉，可真傻！那毒妇用七钱多一石的价钱收了她的桃，她就像得了天大的恩惠似的。咳，傻姑啊，那些收去的桃果，毒妇叫价多少？”
“八钱。”卿绾道，“若不是我压了一下价钱，她卖九钱一石都是可能的。”
“呵呵，看见没，毒妇永远都不会让她自个吃亏的！”无盐氏咬着牙道。
“这傻阿蓉，咋的就把信了毒妇的话，让毒妇占便宜了哩！”
看着无盐氏无奈不已，卿绾摇摇头笑道：“娘，你当真以为桃源岭的桃农都被阿莫氏蒙在鼓里，这才将桃果稀里糊涂地卖给她么？阿蓉嫂嫂人不精明，不代表其他人都和她一样。他们之所以将桃果卖给阿莫氏，不是因为价钱的关系，而是因为阿莫氏的靠山，孔柱才。”
“咱们为何会称他为老虎，不就是因为老虎会吃人么？”卿绾叹了口气道，“上次孔柱才来咱们家时，我就看出来了，他同阿莫氏沆瀣一气，算是和咱们家杠上了。”
“老虎那头，再说吧。”无盐氏也跟着叹了口气，目光又落到华琛身上，“大老板，俺刚才跟你说的话，你听进去没啊？”
见无盐氏又将注意力转向华琛，卿绾心中暗叫不好，不由分说地扯起华琛，随手捞起放在井边的一把油纸伞，往门外跑去。
“傻姑，瞧你跑得比兔子还快，你去干啥？”
“接六月回家！”
卿绾撂下一句话，扯着华琛跑了老远，这才停下来。
“我说，你能不要这么粗鲁么？”华琛一脸不悦，捋了捋身上的褶子，转头斜眼望着卿绾。
在这儿穷讲究个什么，卿绾瞪了他一眼，忍着一肚子怒火道：“既然你要我帮你，你就不能收敛一下你的行为举止么？”
华琛挑眉：“你的意思是要我继续当傻子？”
“也不是……”卿绾擦了一把汗，“你在其他人面前稍微伪装一下自己就行了。”
“放心，我会尽快想法子助你离开这儿的。”这位大爷成天把她当做丫鬟似的使唤来使唤去，就差没让她端茶递水了。卿绾巴不得他快点滚。
斜睨了华琛一眼，她将手里的油纸伞一把塞给他，道：“现在，你就先陪我去一趟乡塾好了！”
她为青骢马找鲜草的时候，曾经去过乡塾附近。桃源岭的乡塾建在东村的一座桃山后面。那地方人少，寻思着要走很远的路，一个人走未免太无趣，找个人作伴也是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