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找阿右寻出“清羽”的下落,一直压抑的急躁现在反而凸显无疑,也顾不得应该先去见过小主秦衣,打听并蒂白莲在前殿便健步如飞的赶过去。
那处曾被蛇尊毁去的石桥不知何时恢复原状,桥下鱼群欢腾,一边吐着泡泡,一边睁大了眼睛在水底看着桥面上粉衣女子急匆匆的身影。
穿过**不作停留,桃花掀开紫藤花帘,正要踏上长廊石阶,忽而远远瞧见长廊上几只小妖窃窃私语,瞧着甚是眼熟。
是之前被阿左整治过得几只小妖。
穿灰衫的少年是只麋鹿,依旧那么好奇心旺盛,睁得一双漆黑大眼问道:“二位姐姐,传的那事不会是真的吧?阿左姑姑怎么突然要嫁给雷虎大人为妾室了呢?”
穿紫群的少女是朵紫兰花,眉间一跳,甚是幸灾乐祸,道:“怎么还会有假?昨日雷虎大人好心邀请阿左姑姑与阿右姑姑去人间游玩,却不想雷虎大人被阿左姑姑刺伤,驳了面子,今儿上宫中讨要个说法,尊上可是亲口答应了,将阿左姑姑赠与雷虎大人的。”
少年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瞪大了双眼,道:“不会吧,今日就要启程去往天界了,阿左姑姑,阿左姑姑怎么会出这等事?这不是,这不是......”
穿绿裙的少女是只翠鸟,掩嘴吃吃笑道:“嘻嘻,要我看这才好呢,宫中谁不知道雷虎大人今儿一奇珍明儿一异宝,看起来是来讨好尊上的,实则是冲着尊上身边那朵并蒂白莲去的。”
紫裙少女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道:“唉,你们有所不知,我上回可是亲眼所见雷虎大人与阿左抱在了一起,就再**那处合欢花丛后边,啧啧,那就一个热情,贴的紧紧地都舍不得分开。”
“真有这事?”少年顿了顿,忽而问道:“姐姐确定不是看错了?”
经此一提,紫裙少女反而不是那么笃定了,蹙着细眉,努力回忆,身边绿群少女催促道:“阿左姑姑与阿右姑姑长得一模一样,你确定是阿左而不是阿右?”
何耐怎么也回想不起来到底是姐姐还是妹妹,紫群少女迟疑道:“应该不是阿右姑姑,阿右姑姑胆小柔弱,旁人说重了一句都能吓哭,若不是阿左姑姑一直罩着她,也不会坐上‘姑姑’的位子。”
另外二人听此言,也觉得如此。
桃花躲在角落里偷听的起劲,暗道这些小妖真是不长记性,好了伤疤忘了疼,心中却是震惊不已。
什么叫阿左嫁给雷虎大人为妾室?阿左不是......
直觉上不对劲,却不容多想,当务之急是寻到阿右才对,桃花听那些小妖议论得越来越肆无忌惮,便走了出来。
绿群少女正说了一半,忽而见假山后走出一位粉衣女子,当即半张着嘴呆傻住,连同紫裙少女也闭着嘴。
而这时原本听得津津有味的少年抬头,余光扫见长廊尽头一处,惊奇道:“那是什么?”
桃花本想说话,忽听得少年惊呼,便下意识的顺着目光望去,随之也是愣住了。
幽绿的紫藤顺着梁柱攀岩而上,覆满了廊顶,藤枝如帘帐一般垂落下来,而就在廊檐暗角处,一簇苍白色火焰无声燃烧着。
巴掌大小,苍白火焰小小一簇,并不耀眼,散发着幽幽的冷光,无一丝温度,无声无息的燃烧着,将那一处暗角照耀得更加阴幽。
那是什么?灵火?
凭空出现的怪异火焰让桃花当即想到了幽冥地府的灵火,但是晋水宫被蛇尊设下结界,幽冥地府的灵火根本进不来。
似乎被这一声惊呼惊扰,徐风穿过长廊,将那苍白火焰吹落了下来,犹如一片鹅毛,在半空中飘飘摇摇,且飘近了过来。
两位少女尚还在看见桃花的惊愕中,虽对那火焰也甚是好奇,但显然桃花要来的更有存在感,绿裙少女拉了拉少年的衣袖,却不想少年已被吸去所有注意,睁大双眼看着那越飘越近的苍白火焰。
紫裙少女却一直都低着头,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摸样,绿裙少女无法也不再拉少年的衣袖,见桃花同样盯着那火焰,便想趁其不注意,悄悄溜走。
桃花没有心思再去计较那些小妖的心思,目光随着苍白火焰而移动,见着火焰朝少年飘来,忽而预知什么,脸色一变,大呼道:“别碰--”
可是还是太迟了。
就当火焰飘至面前,天真无邪的少年禁不住伸出指尖想要触碰,便就是那一触--
唰的一声--
火焰猛然变大,汹涌猛烈,瞬间席卷了少年的全身,然后--消失了。
彻彻底底消失了。
而眼前依然是少年那张质朴面容上惊奇的表情,如昨日黑蜘蛛的消失一样。
身边两位少女呆滞得看着少年原本站着的地方,什么也没有,便是灰烬都没有,就这么没了。
而那苍白色的火焰仿若定在半空中,依旧是那小小的一簇,无声无息得燃烧着。
惊恐遍布了满脸,少女发出极为凄厉的惨叫声,桃花险些失聪。
望着少女乱滚带爬得狼狈身影,桃花盯着那诡异的火焰,面色沉如水,黑眸微微眯起,眸光幽暗无光。
就这么死死的盯着,而脚下则慢慢的往后移动着。
便就在她还未移动出一步,那漂浮在半空中苍白火焰缓缓的变化起来。
没错,是变化,从一簇火焰形状的变为--一只小巧的火虎。
形如虎,由于身形娇小而显得人畜无害,而浑身毛发便如犹如火焰一般燃烧着,歪着脑袋,就这么浮在半空中,睁着一双金碧瞳眸,静静的看着桃花。
那双瞳眸,暗金色透着点淡绿色,若笔尖不慎落下的一滴墨水,在那片苍茫的暗金色晕染开去,显得深邃却又不小心。
汗如雨下,后背已被冷汗浸湿,桃花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一双黑眸黑到了极致,袖中双手攥紧,浑身绷得笔直,视线不敢偏移一份,唯恐下一个凭空消失的就是自己。
那一声尖叫本应该引来周围注意,却不想竟无一人赶来,这时桃花才发现何处不对劲。
太静了。
枝叶摇曳,却没有风声,游鱼划水,却没有水波声,林中鸟雀飞起,却没有鸟鸣声,耳边唯一听到的声音之后自己粗重的呼吸与急促的心跳,仿佛雷鸣,轰炸着桃花的精神。
这什么鬼东西?
汗珠顺着额角滑落,贝齿不由自主咬着干裂的唇瓣,舌尖尝到了一丝甜腥味。
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未知恐惧中。
而就在桃花内心咆哮,狠下心打算转身便逃时,在藤枝绿影中缓缓走出一人。
身形倾长,只着了一件云白长衫,衣摆处淡金流光浮动,恍如晨曦中那抹最浅淡的柔和光晕,发间紫禁冠束发,流苏垂落肩头,枝叶在眉宇间落下一片氤氲暗色,衬得那凛冽肃穆的侧颜便如被时间所凝固的千年玄寒冰棱,虽能映射出刻骨铭心的柔光,但一旦触碰,只留下最沁骨寒心的淡漠。
他就像自空虚处缓步走出,神情仿佛风吹云散,竟然寻不到一丝痕迹。
桃花除了呆滞傻愣,剩下的便是脑中一片空白。
自喉咙里传出几声轻不可闻的“呜呜”声,那漂浮着的苍白火虎转身在空中一蹦,便跃到男子肩上,绕着脖子,甚是惬意的打了个酣,似乎刚睡醒不久。
伸手轻点火虎的额头,瞧不出亲昵,也不见丝毫训斥,仿若什么也未发生一般,男子的神情竟然比桃花的脑子都要空白。
火虎眯了眯眼,便温温顺顺得趴在肩头,一条长尾轻轻地晃着,但一双金碧眼眸依旧盯着石阶下之人,无声的看着。
衣衫贴在身上甚是难受,但是桃花恍若没有感觉,直到男子似有所察觉得偏头看过来,便清晰无比的听到“丁--”的一声长鸣,绷紧的那根弦彻底崩裂。
眉眼清肃,唇薄鼻挺,清远高雅,如春日冰雪消融之初水底那块冷玉,温润却沁寒,不可碰触。双肩宽厚,背脊挺直,仿若亘古不变的记忆中就有这么一道身影站在那里,从未倒下,也从未离去,可偏偏无法靠近。不管如何撕心裂肺的喊叫,一切的声音都化作消逝的冰雪,成为最苍白的挣扎。
暗金色的瞳眸中只有寂静,并非荒芜的死寂,而是沉淀了太多太多的漠然,面容上更是平静的仿佛是将喜怒哀乐,七情六欲都放在盏中,一直一直不厌其烦的碾磨着,直到碾成了渣滓,碾成了灰烬,然后自此没有了欢喜,没有了愤怒,不会笑,不会哭,忘了,扔了,不需要了。
可这双眼却吸引着桃花,仿佛有什么的东西深埋里面,让她有种冲动。
但她的冲动还未来得及表露,便听那人黯哑清寒的音色,几乎没有任何起伏开口道:“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