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见将小主秦衣哄得差不多了,暗自松了口气,瞧时日尚早还能偷得一场酣睡,便打着哈欠晃晃悠悠得想要找个幽僻的角落窝着。
红鲤派人寻到桃花时,她恰好又一次从梦魇中惊醒过来。
盛夏晚风尤带燥热暑气,但偏偏那薄衫粉衣被一身冷汗浸湿,廊风一吹,惊起一阵寒栗。汗珠顺着额角落在青石上,透明的脸色尤衬得那双唇冰冷,用手抵着额,挡去刺眼的阳光,落下的暗影下一双黑眸深不见底,桃花好半响才从刚才梦中惊险回过神来,先是远远瞧见前殿红瓦高墙处一片火光,再来见廊下有一只灰兔妖蹦来跳去。
眼角放柔,冰寒不见,一片春风暖意,桃花放下手,望着天际滚滚浓烟,皱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灰兔妖刚刚化形不久,灰色短发毛毛躁躁,头顶一对大耳朵一动一动,一双大眼急的通红,见桃花醒来,连忙后腿一蹬蹦到跟前,带着哭腔冲她道:“桃花姑姑,快去前殿吧。伊仙大人突然闯进来,找不到尊上,正在.......”
正在干什么?当然是放火烧晋水宫了!
所有听闻晋水宫有一位神农族神女的三界之人,明点是非的都看得出此事从头到尾都怪蛇尊无理取闹,先是不念神君抚养之恩背叛天界,再有不念神农族神女救命之恩,大伤神农一族,且将人平白无故囚禁三百年,如今紫薇花神虽说以小主秦衣要挟蛇尊,但归根究底是为了挽救凡界神祇后裔对于天界的间隙。白蛇虽脱离天界入了妖道,但到底是天界灵兽,一番胡作非为下来,神农族难免连着天界一并恨上了。
事已至于此,白蛇重回天界无望,且得罪了凡界神祇后裔,但只要照着紫薇神君所说,将小主秦衣送入天界,然后由天界卖个人情给神农一族,那么此事便有缓和之地,至少天界能把自己给摘出去了。
可蛇尊又以神农一族反胁迫天界--
怎就忘了,这蛇尊生来一副叛骨,从来只会闲事情闹得不够大,要不然也不会好好的神仙日子不要,闹得现在这般混乱不堪的局面。
紫薇神君派身边伊仙下凡界来将小主秦衣接入天界,但蛇尊大人不爽快了,嫌弃神君只派个身边小仙来,太不给他妖界三尊蛇尊大人面子,硬是将派来接人的伊仙丢在宫中半年有余,用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理由拒绝见面。
天界神族眼高于顶,高傲自大,且脾气出了名的臭,起先还能看在蛇尊好歹曾是天界上仙的面上隐忍不发,待三番五次请求觐见被拒之门外后,再好的修养也该告罄了。若是旁人早就甩脸走人了,但天界神族自命不凡,天界之外的一切都不曾放在眼中,何曾受过这等待遇,一怒之下大放神威,烧伤了不少宫中妖奴。
这一回真不知那不消停的蛇尊又整出什么幺蛾子,惹得伊仙大人一连烧了三座宫殿。
灰兔妖虽然向桃花求救,但桃花不是傻子。天界神族的仙气神威对于道行浅薄的小妖而言,那就是柴薪遇见火苗,还不得烧成灰了。
桃花逼问灰兔妖,是谁要她来找自己。
灰兔妖一直有意催促桃花赶紧去前殿,不想桃花反应如此快,来不及逃跑,被桃花一把抓住尾巴,紧忙睁着一双大红眼跪地求饶,这才道出是红鲤让她将桃花引去前殿。
桃花法力全无之事只有蛇尊身边几人知晓,其余小妖见过她身弱体虚的摸样,不曾想过蛇尊会重用一点法力都没有的小妖。会如此问,桃花只是出于生性谨慎,却不想竟是有人存心害她送死。
红鲤的心思桃花知晓,红鲤不可能跟什么伊仙合谋取她性命,只是红鲤无时不刻想要除去桃花,正好让她得了这次机遇罢了。
红鲤--
面色不动,唯有一双黑眸暗沉无光。
这兔妖只是迫于红鲤威逼,桃花问清缘由便将人放了,然后转身朝前殿相反的方向走。
沿途可见不少妖奴急窜,为避免殃及无辜纷纷找地方避祸,桃花在可没有那大无畏的献身精神,未免太过招摇,步朝**偏僻的庭院晃去。
竹石小桥之上,左边是茂林修竹,花团锦簇,右手边是碧波镜湖,湖底鹅卵石圆润清澄,翠鸟一掠而过,激荡起一圈圈涟漪,湖边各种精巧亭台楼榭无不是纯色帷帐飘摇,如仙临境。
晋水宫前殿闹做一团,**却不受一丝干扰,依旧美得水中看花般虚幻。桃花向来不是很喜欢晋水宫的美景,就如镜花水月,美则美矣,但是未免太美,物反必妖,让人分不清哪里是真哪里是假。
拖着沉重的步子,受瘴气所伤,桃花急于修养,虽然刚刚才从睡梦中惊醒,但是那铺天盖地的困意依然让她感觉天地都在旋转。犹如孤魂野鬼一般一边揉着双眼一边抹着眼角被激出的眼泪,却是不知为何泪如泉涌,怎么擦也擦不完,忽而心中涌上一种情难自禁的冲动,桃花睁大着一双红肿的金鱼眼,一边拼命咬着下唇,可是实在是太想睡觉,胸口涌上来的那股莫名冲动折腾的她更是连站都站不稳,最后脚下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在了桥中央,然后......
然后“哇”得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就像谁家挨了责罚的稚童,哭的忘乎所以,哭的毫无形象。桃花努力想要止住,可是嘴巴怎么也闭不上,哭声越发哀恸伤心,直到哭哑了嗓子,衬得夜色降临,倒是有几分山野鬼魅的可怖。
桃花实在受不了,一边哭一边恳求道:“尊......尊上,桃花,桃花,再也.......再也不敢了,求尊上,尊上饶过......饶过桃花吧。嗝。”
泪水浸湿了衣襟,掉入水中,桥下一直睁着眼睛好奇瞧着的鲤鱼将泪水吸入口中,忽而一哄而散,桥下方一片暗影从水底浮上来,“哗啦”一片水声,一条巨大的白色蛇尾从水中跃起,将石桥缠了两圈。
月上柳梢头,莹白色的月光衬得那腰粗的蛇尾仿佛覆有一片光晕,每一片蛇鳞都光滑无暇好如最上等的玉石。桃花恰被蛇尾困在中间,掩面抹着泪水,一边哭一边打着嗝,落入寻常凡间男子眼中,那副伤心哀婉的摸样实在惹人怜惜,更何况浑身上下都被池水浸湿,粉色罗衫紧贴腰身,衬出曼妙身姿,引人遐想。
只可惜这么一副迤逦风景落入那双幽邃碧眼中,却是怎么看都觉得难看至极,却偏偏乐此不疲,她越是出丑,就越是高兴。
虽是盛夏,可夜幕之下被兜头淋了一身池水,风一吹,止不住的冷,桃花想要睁眼,但那双哭肿了的金鱼眼一片水雾缭绕,什么也看不清,忽然感到一个庞大身躯靠近身侧,带来水底彻骨的阴冷,耳边更是被轻轻吹了一口阴气,让的桃花忍不住的发抖,只听那幽幽的声音含着恶劣的笑,道:“你这嘴可真会编故事。山魅食人偏偏被你改成山神显灵,你说,若是我现在杀了你,这个故事该怎么编?”
耳边低声浅笑仿佛水底下水鬼在笑,笑的桃花头皮发麻,她万万没有想到拿来哄秦衣的故事被蛇尊听了去,如今要否认只怕死得更快,面上泪流满面,心中也是泪流不止,她怎么就忘了这蛇尊听墙角的功夫可不能小觑。桃花只得求饶,道:“嗝,尊上.....桃花,嗝,桃花,知错了,嗝,不敢了,嗝,再也不敢了,嗝。”
她实在是哭的狠了,一句话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四处乱碰,平日的能言善辩,到了现在却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忽而感觉到袖口动了动,桃花心中一跳,她早知拦截鬼道,询问阴阳薄的事是断然瞒不过这法力滔天的蛇尊,但虽心有准备也难免一阵后怕,额角滴落的水也不知是池水还是冷汗。
桃花还未晃过神来,便觉耳后根出呼出的阴寒之气贴着皮肤钻入的衣领中,引来一阵颤栗。
“你不敢?你有何不敢?你倒是聪明,竟然去向阴司借阅阴阳簿。呵呵,桃花,你不是说你什么都忘了吗?”
那黏稠的笑声仿佛这世间最美妙的迷药,只待将她拉入万丈深渊,桃花压住心中澎湃汹涌,想装的毫不在意一些,可实在是被蛇尊一番整蛊弄得狼狈,打着嗝,说话就像蹦珠子,“尊上,桃花确实忘了,可没人说,忘了,忘了就不能再记起来。狐妖,清羽,杀我阿妹,与我有血仇之恨,桃花,桃花发誓,定要他,血债血偿,至死方休。”
“呵呵,你说你记起来了?你想不起是何人那般恨你,将你钉在高崖老松树上,却能想起杀害你阿妹的狐妖的名字。呵呵,桃花,本尊真的很好奇,你竟是将阿妹看得比自己性命都要重要。”
耳边的低笑仿若幽冥黄泉深处传来一般,桃花感觉到那巨大的蛇身蠕动了一下,紧张的呼吸一窒,一边企图靠意志将蛇尊施在身上的法术消去,一边提防着这喜怒无常的蛇尊是否会忽然发难。
至于蛇尊所点破的,桃花无力争辩什么。她往先也甚是纠结,但后来只觉得途填烦恼而已,如今只一心一意想要替阿妹报仇。
“尊上,何必为难桃花,桃花的性命,如今不是握在尊上手中吗?有尊上替桃花护着,桃花,感激还来不及呢?”
并非是冷嘲热讽,而是一切前程往事都不在乎的无可奈何。性命,对于曾经死过一回的桃花,早已经不再是她所在乎之物了。既然不在乎,又何必纠缠着不放。
“呵呵。”身后冰冷的身躯移开了去,桃花以为蛇尊就此饶过她,却不想又是兜头一波池水,“哗啦”一声,从头到脚。那狡黠的笑声贴着她的耳后根,恍如情人间低语,却比这池水都要来的阴寒,“那你的性命与神农族人相比,孰轻孰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