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芳苓躺在床榻上,望向窗外,今日的院子比往常更加寂静,连个鸟雀也不见。早春的太阳照进室内,却一丝暖意也没有。糊窗户的绿纱破了,冷风从破洞里灌进来,她裹紧了冷冰冰的被子,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大小姐,快把这药给喝了吧。”林嬷嬷听见咳嗽声音,急忙进了屋子,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汁。
自从芳苓嫁给顾益城做妾之后,就只有林嬷嬷还称呼她为大小姐了。林嬷嬷是一直伺候芳苓母亲的老仆人了,在芳苓幼年时,母亲便过世了,之后,林嬷嬷便一直守护着女主人留下的幼女,不论芳苓过得怎样的窘迫,她始终忠诚的服侍着她,并且一直称她为小姐,在她的心目中,芳苓永远是宋府的大小姐,嫡长女。
而顾府的人则称呼她为芳姨娘,顾家其他姨娘一律被冠以姓氏,比如张姨娘,王姨娘,只有宋芳苓与众不同。她被父亲夺去了姓氏。
在众人眼中,她曾经出身高贵,只可惜自甘下贱。
她的父亲宋彰礼是朝廷大员,内阁首辅。她的母亲是宋彰礼芳年早逝的原配妻子。
当年西平王妃进京为王世子选正妃,为了显示对西平王这位当今皇帝最信任最宠爱的弟弟的特殊恩宠,皇帝谕令,京中三品以上的官员和所有公侯贵族,凡家有待字闺中的十四岁到十八岁的女儿都必须参加王世子妃选秀。
在那场大规模的选秀中,宋芳苓成了最后进入复选的五位贵女之一,一时间芳名远播。就连街头巷尾的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流也对她们评头论足。
宋彰礼续弦的妻子为顾氏,是曾任山东布政使顾熙园的女儿,顾益城是顾氏的侄子,顾熙园的孙子,他和宋芳苓的故事就是一出典型的才子佳人。他进京赶考时借住宋家,见到宋芳苓,买通了她身边的丫鬟传递书信,和宋芳苓私相授受,约会后花园,结果被宋府家丁发现。
宋彰礼本想家丑不可外扬,女儿还是参选秀女,想将此事压了下去,却未料到,芳苓的丫鬟彩萍因为害怕而上吊自杀,她的家人闹到官府,宋家赔了一笔钱安抚了彩萍的家人,宋芳苓的丑事也因此张扬了出去。
她的秀女资格被取消了。宋彰礼想过要将女儿嫁给顾益城,但是男子可以风花雪月,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是修为高,而女子一旦失足,便是掉进淤泥中的鲜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女有四行,排第一的便是妇德。而妇德中最最要紧的便是贞顺。
宋芳苓尚未出嫁便和男子约会后花园,何谈贞?以待选秀女之身却给家族蒙羞,何谈顺?顾家在山东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怎么可能娶一个不贞不顺,妇德尽失的女子做孙媳妇呢?顾家坚决不同意这门婚事,实在是在人意料之中的。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宋芳苓跪在父亲面前说愿意给顾益城做妾。
宋彰礼勃然大怒,与其说女儿伤透了他的心,不如说她伤尽了他的面子。给人做妾?即使是平民百姓良家女子,不到走投无路的田地也不会愿意给人做妾。而他是谁?当朝首辅,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么多年苦心经营,树立的形象,女儿却不知廉耻,与人私会在先,主动要求做妾在后。生出这种女儿,真是家门不幸,她为什么不学丫鬟彩萍,一根白绫自决呢?这种事情一旦传出去,叫他宋彰礼以后有何面目去见朝中同僚?他命人将芳苓一乘小轿从后门悄悄的抬了出去,送去了山东顾府,留下一句话,从此宋芳苓不再姓宋,与他宋彰礼再无半点瓜葛。
从此,再没有宋芳苓这个人,只有顾府的芳姨娘。
林嬷嬷扶芳苓坐起床喝过药,芳苓的咳嗽似乎消停了一会儿。
“都已经是春天了,怎么还这么冷?”芳苓将掌心放在阳光下。
“很快就暖和起来了,到时候小姐您的病就会好了。”林嬷嬷安慰她道。
芳苓看着自己干枯的手腕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晓得。”
“你今天气色好多了。”林嬷嬷劝慰她道。
芳苓不再说这个话题,她细细聆听着窗外的声音,很远的地方飘来隐隐约约的鼓乐声。
“有人在放鞭炮,是谁家在办喜事儿呢?”又道:“今天院子里怎么特别冷清,人都去哪儿了?”
外面匆匆忙忙进来一个人,却是丫鬟小青。自从芳苓得了病搬到这偏远的西跨院居住,就只有林嬷嬷和两个丫鬟照顾她的日常起居。其中一个叫翠儿的丫头因为手脚伶俐,被调去三小姐院里做杂活了。翠儿自己也心甘情愿,去四小姐院里做杂活儿也比在一个患痨病,不被任何人待见的少姨太太屋里做二等大丫鬟要好得多。只剩下一个小青,小青心眼儿直,从来不会拐弯,待人一心一意,没有坏心,但是她心思粗糙,常常好心办错事儿。肚子里藏不住话。大家都说她是个傻丫头.
林嬷嬷一见到她便有些慌张道:“小青,我不是叫你自己去玩吗?你又跑过来干什么?”
“我找到一个好东西,带来给芳姨娘瞧瞧!”小青兴高采烈道。
“不用了,小姐身子不舒服,你快点自己出去玩吧,这一天都不用来伺候了。快走,快走。”林嬷嬷把小青往门外推。
芳苓不忍心道:“林嬷嬷,别推她了,小青,你过来,有什么好东西要给我瞧的?”
小青神神秘秘的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摊在手心里给芳苓瞧,原来是个大红的囍字。
芳苓一愣,问道:“你从哪里得来这个东西?”
“吴总管带了几个人在少爷屋子里贴,我跟他们要他们还不给。我是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从墙上揭了一张下来,怎么样,很漂亮吧?”
“哪个少爷?是,是二少爷吗?”芳苓的声音似乎波澜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