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春天,桃花开满京师。
数十里的迎亲车队,满载着流光溢彩的各色嫁妆。
箱笼全部打开,便于路人围观。初春的暖风卷着绣着麒麟送子的旗幡缓缓舒展,唢呐声,鼓乐声一路不绝于耳,炮竹炸响震彻云霄,引得大街小巷男女老少都一涌而出,争相一睹豪门大族的嫁妆。
金器,银器,玉器,东珠,湖珠,米珠,红宝石,蓝宝石,珊瑚,翡翠,各色毛皮衣裳,数百匹绫罗绸缎,象牙,黄杨木,紫檀木,黄花梨,楠木各色家具器物,直看得人眼花缭乱。新郎仪表堂堂,骑着红色绸缎装饰的高头大马,喜气洋洋。新娘乘坐一抬八人喜轿,轿框四周挂着富贵牡丹花纹的红色织物。
后面还跟着数辆马车,皆是饰钿纹花,朱缨翠络。车上都是陪嫁的婢女乳母。
“这是谁家娶媳妇儿,这么大的排场?”
“这你都不知道?山东顾家听说过吧?”
“哦,就是那个老爷子曾经是山东布政使的顾家?听说他家大老爷新晋了都察院的御史。”
“没错,这位大老爷有两个儿子,大的那个叫顾益家,是翰林院的编修,已然娶妻,小的那个叫顾益城,还没有功名。现在娶妻的就是他了。”
顾府大门口热闹非凡,宾客的车马占了一整条街。贺喜的多是达官显贵。顾府大老爷顾继忠带着大儿子顾益家在前厅和到来的男客们寒暄着,他的妻子王夫人则带着大儿媳妇尤氏在后面的花厅招待女眷们。
花厅里珠翠环绕,几位太太小姐们正在聊着主家的八卦。
“听说这位新娘子是宋家的嫡女?”
“哪个宋家?莫不是京城里的首辅大人宋彰礼的女儿?”
“别胡说了,宋家的嫡女能嫁给他们家?”一位太太压低了声音:“这位顾二公子是有名的浪荡子,哪个好人家会把嫡女嫁给他?”
“刘太太,怎么我听说,顾二公子学问才华都是极好的,那年乡试考了第一名,就是不知道后来为何举业不成,仕途不顺。”
“还不是因为他做出了混账事,遭了报应呗!宋家和顾家本是姻亲,宋彰礼续弦娶了顾大老爷的妹子,结果这位顾益城,勾搭上了宋家的嫡长女,自己的表妹,私会后花园,那宋家的女儿本来是要参选西平王王世子妃的,结果这个事儿一出,别说王妃了,被父亲一乘小轿子赶出家门,到了顾家给顾益城做妾。真真作孽啊,顾家二公子也受此牵连,当时他乡试考了第一名,家里又颇有声望,如果不出这件事,他去参加会试,中个举人,讨个肥差那是绝无问题。如今呢,只能闲在家里,当年参加会试的资格被取消,还不知道要等上几年,正是娶妻的年纪,好人家的姑娘,一看他家里现成的一房妾,还是宋彰礼的女儿,谁肯嫁他?差点的人家吧,他又看不上。所以一直拖到现在。”
众人方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想必宋家定是恼了他了,怎么如今又娶了宋家的嫡女呢?宋彰礼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怎么舍得一次又一次把女儿交给这样的人?”
“如今这个宋家,确实是宋彰礼家,不过这个嫡女可要打个折扣了。这次这位新娘是宋彰礼的妾室生的女儿,出嫁之前记在他夫人名下。至于为什么又嫁给顾益城,你想啊,顾益城的姑母是宋彰礼的妻子,俗话说,姑舅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顾氏还得为自己娘家哥哥打算,现有的庶女,给她个好点的名分,算作嫡女,嫁给顾益城做正房,那姑娘能不乐意?顾益城又和宋家攀上了亲,面子上也好看,嫁妆又丰厚,能不乐意?最主要的是,顾家大老爷做了都察院的御史,势头正盛,宋彰礼也乐意与顾家和好如初。先前那个给顾益城做了妾的,倒是个真材实料的嫡女,是宋彰礼亡妻的女儿,没有亲娘在身边,自然没人替她打算,行差走错一步,一辈子就毁了。可惜,可叹。”
“可惜什么!这叫自作孽不可活!宋彰礼还有个嫡女,就是顾氏所生,长得明艳动人,顾盼生辉,被西平王王妃看中了,带到鹏城,嫁给西平王世子成了世子妃,结果疯了……”
旁人都露出领会的神色,纷纷叹道:“哎,这才叫可惜了……”
正说得热火,顾益家的媳妇尤氏带着张小福家的走过来,笑道:“众位奶奶姑娘们在说些什么呢,这么热闹?”
众人方都不说了,开始议论起别的事情来。哪家绣坊的手艺好啦,哪家布店又到了新款的绸缎啦。
顾二少爷新婚第二天,芳苓就知道了新进门的二少奶奶是自己的庶妹宋芳华。按照规矩,作为妾室的她是要去给正室请安奉茶的,可是王夫人曾经下令要她不得踏出西跨院的门半步,所以她便没有去。
刚过晌午,芳苓便听见院子里有凌乱的脚步声。
西跨院很少有生人过来。她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然后是林嬷嬷慌乱的声音:“这,不行哪,小姐在午休呢,您还是别进去了,我会告诉她您来过,这个病,毕竟是会过人的。”
只听一个女子凌厉的声音道:“滚开。”
这个女子的声音好熟悉,似乎是妹妹芳华的贴身侍女梅香。
门吱呀一下开了。
管家张小福和他媳妇儿,一个丫鬟,众星捧月般的拥着一个女子进来了,她一身大红麒麟通袖袍,腰间系一条百子玉带。肤若凝脂,唇若滴血,眉如远山,一把乌黑浓密的秀发如乌云一般笼在脑后。正是她的庶妹宋芳华。
宋芳华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冷笑道:“你哑巴了吗?见到我为什么不行礼?知道我进了顾家的门为什么不来请安?”
“二少奶奶,贱婢给您请安!”芳苓膝盖一弯,跪在了芳华面前。
宋芳华斜睨着她,忽然放声大笑:“京城五美之首的宋芳苓,居然也会沦落到这个地步!都看看,这就是不知羞耻,自甘下贱的下场,真该留你活在这人世,让名媛淑女修习《女诫》时都来看一看你的模样!”
芳苓一声不吭,任凭她羞辱。
宋芳华虽是她的异母妹妹,但是他们却没有丝毫姐妹情分。
芳华是宋彰礼的姨娘小莲的大女儿,而小莲姨娘曾经是芳苓母亲的陪嫁侍女,据说,小莲姨娘在芳苓的母亲刘氏孕中勾搭了宋彰礼,使刘氏郁郁寡欢最终含恨而死。芳苓的存在便提醒着小莲姨娘不堪的过去,所以小莲姨娘和芳华母女两个一直都对芳苓和林嬷嬷十分忌恨。
“二小姐,我们家大小姐已经得了痨病治不好了,在这西跨院中只是等死,决计不会妨碍任何人,您又何苦……”林嬷嬷的语气中带着哭腔。
“她算是哪门子的大小姐?不过是个被赶出家门的贱妇罢了!怎么着,一个做奴才的居然敢在这里大呼小叫以下犯上?你们顾家就是这么管教奴才的?”
“少奶奶息怒,待我把这个老东西拖出去!”管家张小福的声音。
“打二十板子赶出去!”芳华朱唇微启,血红欲滴。
“不要,芳华,求求你,不要伤害林嬷嬷,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她这么大年纪了,别说二十板子,两板子就能要她的命!”芳苓苦苦哀求。
宋芳华丝毫不为所动,面有得意之色。因西跨院中没有仆役,张小福只得亲自动手行刑,不一会儿,窗外便传来林嬷嬷的惨叫声,不一会儿,叫声便衰微下来,才十板子便没声儿了。
张小福进来回报:“贼奴才忒没福气了,二少奶奶倒是有心管教她抬举她,没想到这么不中用,竟然吓得没气儿了。”
梅香道:“既是活活吓死的,又是这痨病屋子里出去的,不干不净的,抬去烧了。”
芳苓早哭得晕倒在地上。
“奴才有个主意。”张小福的媳妇凑过来道,“府里无缘无故死了人,虽说她自身有过错,倘若是经官动府的也不好看,方才梅香姑娘说烧了倒是个好,只是在哪里烧呢?我看这西跨院偏僻又远离正院,又无生人来往,不如一把火……”
芳华眸中寒光一闪,指着地上的芳苓道:“把她一起处理了!”
半个时辰后,顾府马厩后的西跨院燃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火,很快就被扑灭了。据说只是烧死了得了痨病幽居于此的一位姨娘和伺候她的一位腿脚不灵便的老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