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埋葬牢头之地了，一片荒芜，孤零零的一座新坟躺于荒地上。在我强行要求之下，他方答应带我来这里。久久的跪立于坟头，不发一语。如此善良的人，竟遭此无妄之灾。我之罪孽，有谁能化解。
“馨韵，我们该走了。”舒焕叹然道，“他们在等我们呢，走吧。”
我抬头漠然的看着他，苦笑道：“走，到哪。我还能到哪呢？”
他看着我，未语，只是抬头看向天空。已是夕阳西下了，那空中，一片灰暗了起来。迈步向前而去，低声嘱咐着身后的人：“将小姐带上车来。”
那两名侍婢随即扶我起来，低声道：“小姐，走吧。”
是呀，是该走了，我还有何颜面留于此地呢？苦笑着，站立起来。一个踉跄，几欲摔倒，好在身旁侍婢眼疾手快，将我稳住了。舒焕虽满是惊忧的看着我，然却已不再上前搀扶，我与他，便是无形中已有了一道越不过的隔膜了，我在这头，他在那头。
“兄长，可否陪我去一下王府，我想临走前见一见姨母。”我低声问道。我不知他会不会答应，今日之事，已令他生气不已。第一次他开口指责我：“你怎可如此任性呢。那恭亲王绝非等闲之辈，若这样下去，迟早便要出事的。那卢郡守若是发现你的行中，上诉于他，你我便是插翅也难飞了。”
“不行。”他淡然道。今日要不是他机敏，只怕那卢郡守便已发现了其中的端倪了。他又怎会再让我冒险呢。然见我一脸的哀伤，便又柔声道：“待夜深之后，我便陪你去便是了。”
“谢谢兄长。”我喜道，笑看着他。
他则无奈的摇了摇头：“那现在可以上药了吧。”他递上药膏，一股刺鼻的味儿扑面而来，令我不禁皱起眉头。
因为同兄长生气，便任性般的赌气不上药。
接过药膏，看了看兄长，低声道：“可不可以晚些再上呀，这么难闻的味儿。”
“不可以。”他又将药膏拿了回去，打开瓶盖，手指沾了沾那那黏糊状的黑色物体，向我脸上抹了起来，“听舒大人说这药好的快，以后便不会留下疤痕了。”
“有疤痕又怎样。”我凉凉的说道，那冰凉的东西抹在脸上实在是不舒服。
他无奈道：“有疤便很难嫁出去了，那不成你想做一辈子老姑娘。”
“那又怎样，不是还有你吗？你说过要照顾我一辈子的。”我不服道。
突然间，他的手便停了下来，有些怪异的看着我，匆忙道：“我还是唤那侍婢过来吧。”说完，他将药瓶放了下来，疾步向外行去。
我哪知我这句话引得他心中惊涛骇浪不已。只是不解的看着离去的他，拿过那只药瓶，还有他残留的温度。而脸上便仍有着他那指腹摩擦的感觉，我这是怎么呢？
待一切就绪之后，便见那三人踏步进来。我不禁有些纳闷，明明只要求兄长一人陪同我去呀，何时便已是要三人陪同于我了呢？
“换上这个东西吧？”竟是一张人皮面具，“比较安全。”
我有些惊恐的看着舒焕，指着那张人皮面具，说道：“这是什么东西？”
舒焕看着我，轻叹道：“不用如此惊慌。这只是一张极为普通的假面具而已。”说完放下那面具，便转身就走了。
我知道他在躲避着我，但不知是为什么。是因为姚牢头那是吗？
身旁的侍婢拿过那那张人皮面具，小心翼翼的替我贴了上去，一边低声道：“公子为做这张人皮面具可费了不少心呢。”
我未语，只是呆坐着，闭上双眼。本以为贴上这物体，便会很是难受，没想到却同原先一般，无半点不适之感。
“好了。”侍婢喜道，“小姐请看。”另一个忙递过铜镜。
朝里一看，竟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不似以前那么的美艳，却也另有一番娇媚之态。我抚摸着脸庞，真的一般。站了起来，看向兄长他们。竟见那二人满是讶异的看着我，我知道，成功了。
缓步走了上去，看了看身旁的两人，刚要伸手晃门环。谁知江鹤云先一步上来，伸手晃起门环来。随后兄长也站了上来，将我的斗蓬拉好，轻声道：“小心别凉着了。”
看着兄长，我点了点头，站在一旁。
“谁呀，这么晚了？”一个老仆打开门，探头道，眼神怪异的上下打量着我们。
“打扰了。我们三人过于赶路，竟不知已这么晚了。听闻贵主人热善好施，故而前来投奔一宿。”兄长赔笑道。
这样的借口，我不禁想笑了起来。可这却也不失为个好方法。
“那好，我这就去通报一声我家老爷、夫人。”说完，那人便将门掩上了。
我看这他俩，笑了起来。兄长看着我，则不由得叹了口气。而江鹤云见状便是笑问道：“有什么好笑的么？说来听听，好东西是要一起分享的。”
这本是我以前对他讲得话。我看着他，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
“没什么你还笑成这样。”江鹤云不禁也笑道。
兄长看了看我，也笑了起来：“她在笑我们如散家之犬呢。呆立在他人屋檐之下。”
还是我兄长了解我，听兄长如是说，不禁大笑了起来。
“有这么好笑么。瞧你笑成什么样子了。”江鹤云笑道。
我看着他，笑道：“你们二人可是当朝的文武状元呢，竟傻乎乎的呆立于这寒夜之中。若被他人知晓，不知会怎生个看法？”
江鹤云看了我，佯怒道：“你还笑，这还不是因为你。”
“那小女子再此向大人陪不是了呢。”我笑着，半屈膝道。
兄长看着这一切，笑道：“好了，别闹了。”
我这才停止了嬉闹，看着这紧闭的门锁。
良久，那门方缓缓打开，听得那老仆道：“三位请随我来吧。”
他弓着身，提着灯笼向前走着，我们于后跟着。刚进庭院，便听得一阵哭闹声。是一个少女的声音。随后便是不停的安慰之声，夹杂着姨母的哭泣声。
心中不禁一紧，便向那老仆问道：“老人家，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老仆只是叹了口气，看向我：“小姐还是先去歇息吧。”而后转身对这兄长二人道：“几位贵客还是自行歇息吧，今天我家老爷没空。”说完，便领着我们各自走进客房。
待那老仆一走，我便走出房门，竟见那两人早已侯于在外了。
兄长见我笑了笑：“早知你呆不住地，走吧。”
“我还以为你会动作很快呢，原来也不过如此呀，我都比你要快着呢。”江鹤云打笑着。
我抿了抿唇，不再理他，率先一步向前，故意在他脚上踩了一下。便见他痛得龇牙咧嘴起来：“你够狠。”
我看着他，亦笑了笑：“那当然，我可是馨韵呢。”然心中却不禁苦笑，若不狠，便没那么多的是非了。
兄长只是无可奈何的看着这一切，上前拍了拍我的肩，他知道我的心。
三人如贼一般的附在窗旁，听着里边的一切。
“爹爹，您莫在逼我了。我说不去就是不去。”女子哭诉着。
“好女儿，为父也不想如此呀。可事到如今，还能如何。四天之后，那宫中必来迎你了。”是位男子的声音，无奈中透着无尽的苍老。
“老爷，难道别无他法了吗？难道就此看着女儿入宫吗？这分明是那卢郡守的报复。女儿若进了那里，便是要在那终老而逝了。”是姨母的哭声。
“我又有何法？这事已上报上去了。你今天也见到了，那恭亲王便是要亲自迎接这里的采选女子入宫。”满是无奈之声。
听此，我心中不禁怒气上升，紧紧的绞着衣角。又是那卢郡守，又是那恭亲王。
“你们在此做什么？”身后响起了那老仆的声音。
我们三人不禁互看了眼，无奈的站立了身子。
里面的人听到声响，亦跑了出来。他们一看我们，不禁脸色大变。
姨丈一脸的惊慌：“二位状元爷？您们来此做甚？”
看来他认识兄长他们，我不由得看向他们二人。再见这一家子的防御，不禁有些无奈起来。忙说道：“我们没有恶意的。我们只是……”
“只是什么？好奇么？”姨母站了出来，厉声道。两腮依旧有着泪痕。
“不是。”我不禁有些激动起来：“我们是想来帮您的，真的，真的呀！”
“帮，如何帮呀？”姨丈冷笑道。
“我可以替代她，若是您愿意的话。”我不禁激动道，他们亦是我的亲人，我怎能不帮。
“妹妹（馨韵）。”二人惊呼起来，他们大概未曾想过我竟会如此莽撞吧。
“你？”姨丈不禁讶然。
姨母似乎也不能理解：“你为何要如此帮我们。”
我看着她，不禁笑了起来。为何？只因为母亲的亏欠于她/他。只因那素不相识的投缘。只因为那狱中的那些糕点，那些无可奈何的泪水。
“妹妹，你可想好了。我能了解你的心情，可你也不能这么做。”兄长不禁急道。
我看向他，笑道：“兄长既然明了，那就不该阻拦我了呀。”
“馨韵？”江鹤云慌乱的看着我，“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我点了点头，看向姨母他们，笑道：“你们不用问为何。如果一定要知晓的话，那么，总有一日，你们便会知晓的。我们本……”我不禁转过身，说道，“只剩四天了么？那么四天之后，我便会到此替代王小姐的。”说完便急跑了起来，我怕再不走，便将要放生大哭了。母亲，我这么做可好么？你可满意？
我不知我是如何到那行院的。只是呆坐于窗前，听着窗外的风声。
“你真的想好了么？不后悔么？”窗纸上出现了个人影，是兄长。而窗外亦伫立着两人，未有出声。
我回过头，看着兄长，轻摇了摇头，低声道：“欠的债是时候要还了。”
这一夜，竟是如此的安静无语，只听得窗外风吹着树叶发出沙沙沙的响声。这一夜，便也是失眠之夜，四人皆未入睡。我不知如此做是对是错，只知有些东西是该两清了。然于他们，这债是无任如何也无法偿清了。
于四日清晨，我便辞别那三人，独自一人来到王府。我不想让他们见到我踏上入宫车马的样子。却亦是自私的想让自己停留在他们心中更久些。
还未到王府，便见姨母满是焦虑的向外张望着，想来她定是在此等了许久了吧。
“王夫人。”我上前淡然道，心中思绪却是起伏不已。
“你……你来了。”她不禁松了口气，满是歉意地看着我。大概她是怕我悔约吧，毕竟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怎会做出如此大的牺牲。
“为……为何这么做？”她问道，急切地向知道原因，“你可知这一去便是无法回头了。有可能将是孤单一人在那宫中孤老终身。如果，如果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不会怪你的，真的。”她急切地说着，双眼满是歉意与心痛，她心中挣扎了许久了吧。
我笑看着这个善良的姨母，说道：“我只是在还债而已。”
“啊？”一脸的讶然。
作为一个母亲，她不得不自私的为自己的孩子着想。但作为她自己，她又同时希望他人不要受到无妄的伤害。便是这么个矛盾的姨母，让我不禁想为她做任何事情。她与母亲是如此的截然不同，母亲又怎能与她相比。
“进屋吧，不是还有许多事要整备一下么？”我平淡的说道。
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来，只是点了点头，领着我进去了。
一进厅堂，便见这一家人已聚集在一起了。姨丈，那未曾见面过的表妹、表弟们，见我进来，皆站立起来。
“恩公，请受我等一拜。”姨丈开口道。
未曾料到这一家人便齐身向我跪拜了起来。一时手忙脚乱了，不知如何是好。让自己的长辈向自己行跪拜大礼，那是大逆不道的。
我忙弯身下去想扶姨丈起身：“不，别……别这样。我消瘦不起。”
“不，恩公，这一拜你无任如何也要接受。”姨丈坚决道。
忙去扶姨母，然亦是如此。见此，我不禁也下跪道：“王员外，王夫人，请起来吧。若如此，馨韵便也只能陪跪了。”
他们这才慢慢的站了起来，满是感激的看着我。
“恩公，无任如何，娉婷这一拜，恩公定是要受的。”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向我走来，跪拜下去。娉婷，这便是我将替代的表妹么。果真风华绝代，难怪乎要被采选上呢。
……
待一切完成之后，那迎接采选宫娥的马车便到了。拜别姨母一家，向门外行去。
“等等。”是姨母的声音，她追了过来。
我停下脚步，便见她急匆匆地跑来：“这个，你拿着吧。”竟是半连钗，同母亲那枝合并便是一朵绽放的牡丹。
我满是差异的看着她，低声道：“夫人这……”
她竟是哭了起来：“我不知该如何……这是家母留下的半连钗，本是一对的……”话语竟有些凌乱起来，“我……多保重呀。”说完抽身便跑开了。
看着这手中的金钗，于阳光下泛着七彩光芒，不禁有些想笑起来，竟是有些讽刺。再一抬头，却见远处远远的伫立着那三个人，不是说好了不送吗，为何还要来？紧闭起双眼，不再看向他们。
“上车吧。”温润如玉般的声音于身后响起。
一回头，见到的是那坐立于一匹膘肥骏马上的恭亲王，一身白色的雪缎，笑看着这一切，似乎知道这发生的一切，又似乎什么也不知晓。
看着他，不禁火气上升。若非他，那牢头便不会消失。若不是他，那卢郡守断然是不敢如此胆大妄为的，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事情发生了。
然他见我如此愤怒的目光，却如无事人般，笑道：“王小姐，上车吧。”那声王小姐竟是故意强调着，令人不禁怀疑他是否知道一切真相。
我看了看他，忐忑不安的上了其中一辆马车，而他则一直跟于一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