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湿润的风来到北方,总会变得干涩,吹在人的脸上,少了温润,多了萧烈。
今晚,馨甫书屋早早结束了营业。书屋老板于紫陌,换了一身舒适的装扮,脸上难得流露出放松、愉快的表情。她和方术一起坐在一楼的桌案旁,清酒、清茶对饮——桌上的清酒比往日多了几瓶。方术到还是那身灰色的西装,举止儒雅、绅士。
在他们桌案的对角,还摆着另外一张椅子,是为将要来的人准备的。
时间差不多了,等的人还没来。于紫陌看着门口,说,“他很少不守时的。”
“也许被什么事情耽误了。”
“也是,这里几乎一年一变。你觉得冥钱的事情是他做的吗?”
“应该是。”方术一边冲茶,一边说。
“他是不会做出杀人这种事的。”
“我没有说人是他杀的,只是说事情与他有关,也许他正好路过。”
“那倒有可能,他就是喜欢东游西逛,做事也不按章法。”于紫陌难得评论人,“他常喜欢开玩笑,走到哪儿都会留下他的着‘疯’劲儿。”于紫陌喝着酒,慢条斯理地说。
她的轻柔的话音未落,就听到书屋外响起一个清脆爽朗的声音。
“闲谈莫论人非,紫陌,喝了方术的酒,你也变得跟方术一样多话了。”书屋的门未开,从外面晃进一个瘦瘦高高青年男子,他穿了一身灰色的中长外套,头发很长,自然弯曲,眼睛不大,闪着明亮地光,细长脸儿,下巴上有微微的胡子茬儿,一身风尘,像个赶路的艺术家或诗人。
他穿门而过,来到屋中,晃晃走到方术和于紫陌之间的桌案前,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壶酒,一扬脖儿,将那壶酒一饮而进。然后用手背随意地在嘴边一抹,咂摸了一下酒味儿,畅快地说了声“不错,好酒。”
见到来人,于紫陌笑了,不是平时的星星点点的笑容,是开怀灿烂的那种,“你还真是不客气。”话虽这么说,却带着欣赏的语气。
“这酒本就是为我准备的,我客气什么?”男子毫无拘束地坐在方术和于紫陌事先给他准备的椅子上,“再说,以你我的交情,还需要客套。倒是这酒。”男子砸着嘴,“酒是好酒,只可惜不够烈,跟方术这家伙一样,过于温文,不够畅快,甚是别扭。”
“喝着别人的酒还那么多话。”方术难得揶揄别人,又自嘲道。“我当然比不了你的洒脱。”
男子解开只系了两颗的风衣扣,咧着怀儿,放松地往椅背上一靠,不以为然,“我算什么洒脱。就算是鸟都比我自由。我是最身不由己的。”他又拿起桌上的一瓶酒,一饮而尽,像是有不尽的感慨与无奈。
“今年你来得又比往年早啊。”
“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男子仰着头,品着酒,边回答,边打量着于紫陌的书屋,他说,“我只是跟着风走,季风吹到那里,我就走到哪里,真正的身不由己。”
“你出现的可比约定的时间晚。”
“一些事情耽搁了。”
“你来这里多久了?”
“这里东南风刮起的时侯,大概有七八天了吧。最近的风向很不稳定,我的头一直晕晕的。”
“是你想把我们说得晕晕的吧。”于紫陌说,“这几天你都转到哪里去了?”
“不过是随便走走。每年我来到这里,这里都会有一些变化,我要熟悉一下。”
“熟悉,不会是到哪里惹麻烦去了吧?”
“惹麻烦?我?怎么会?我是那种人吗?”男子不大的眼睛闪着精光,晃着头,一脸的正气。
“你是像刚刚进屋时一样,四处穿墙而过吗?”
“那岂不是要吓到人。”男子继续晃头,“我是坐着那种挤满人的铁盒子,那种用轮子动来动去的盒子我很喜欢。”
“没做其他的事情?”
“为何有此一问?男子奇怪于紫陌为什么追着他四处逛的事情问。
“我有个客人,是这里的警察。最近他遇到几起案件。案子里的死者身上带着冥钱,那冥钱上有你的气息。是你的杰作吧?”于紫陌说。
“客人?什么客人?以前没听你提起过?”男子好奇心起。
“不要岔开话题?死者身上的冥钱是你放的吧?”
“冥钱?活人烧给死人的那种钱币?”男子表情有些迷惑,像是不明白于紫陌在说什么,后来他用手用力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我刚到这儿的时候,见街上有好多人在烧纸钱,我出于好奇,顺手拿了几张放在兜里。不过后来那些纸钱都不见了。”男子一手抚着额头,做出惋惜状,“太可惜了那些纸币上的面值好大的。”
“季风。”于紫陌直呼男子的名字。
男子露齿一笑,他的牙齿整齐洁白,还有两个不大的虎牙,“我刚到这儿那天,就想来看你的。因为时差,我的头很晕,就想搭人类的公交车来你这儿。谁想到人类的公交车就像是在海上漂流的鱼罐头,装着一车人东拐西拐,害得我头更晕了。更奇怪的是,有人为了我兜里的随手捡的冥钱,用刀片划我的衣服。”男人抖抖身上满是灰尘的风衣。“我就这么一件衣服,要是被弄坏了,我可穿什么。所以我就干脆把兜里的冥钱都给他。”
“就是这样而已?”于紫陌做出不信的表情。
“真的只是这样而已。后来我又捡了几次人烧的那种冥钱,想留作纪念,可都遭遇同样的事情。我也很无奈,清明过后,就捡不到了。”男子叹着气,为自己最终没有收集到冥钱而惋惜遗憾。
男子没有说假话,于紫陌看向方术。
方术问男子,“你来这儿之前去过蝴蝶冢吗?”
“蝴蝶冢?路过而已,没做停留,你知道,我不喜欢蝴蝶冢的主人,她总是阴阳怪气的。”
方术温和一笑,没有附和男子的说法。
“发生什么事了?”男子问方术和于紫陌。他不明白这么点小事值得他们两人追问。
方术和于紫陌便把偷男子东西的小偷死亡的事情告诉了男子。
“我想那几粒花粉应该是你路过蝴蝶冢的时候沾到的。那几个小偷,用刀片划你的衣服,没有划破你的衣服,反而沾到了你衣服上的花粉。”
“我不杀伯人,伯仁却因我而死。”男子感叹,又喝下一壶清酒。
冥钱和死者的事情清楚了。三人转而畅谈了一番各自的经历,各有悲喜。
酒过三巡,男子抻了个懒腰,醉眼乜斜地打量于紫陌的书屋,语重心长地对于紫陌说,“紫陌,你不要收集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了,你要知道,物极必反。有些东西收集多了,对你的身体没有好处,可能还会给你带来伤害。”
于紫陌地点头应承。男子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听进去。他转而对方术说,“幸亏你帮她打理这里,给这里做净化。这里暂时没什么大碍,但时间久了,还是会出问题的。”
方术没说话,转头看于紫陌。
于紫陌不耐烦地说,“我已经在找新房子装我收集的东西了,你们还真是啰嗦。”
“那就好,不然我真怕来年来这里的时候看不到你。”男子晃着酒瓶大声地说。
“我,你不用担心,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明年你会被吹到哪儿去,还不一定呢。”
男子毫不在意,开怀一笑,“风吹之地,吾之故乡。随遇而安,管他在哪儿。喝酒。”
这一晚,馨甫书屋里,充满了畅快、醉人的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