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未来的脸（三）
“噗哈哈，杨小姐，你真是太可爱了，你还真以为小葵是X光机，单凭眼睛看就能看出癌症来啊……”半碗馄饨下去，姜越宸彻底恢复了往日的好精神。
杨宜桃翻翻眼皮，不屑于跟姜越宸掐架。刚才小葵说，他肺部颜色很暗，她忽然就想起了那个看门的林大叔，如果姜越宸也……
她不知道她到底能够面对多少死亡，她只知道，如果要死的人是姜越宸，那么她宁愿不要体会到新生的喜悦，也不要经历消亡的悲伤。
“颜色暗的原因只是因为有一部分灵体在人体外部聚集，跟同化人体是不一样的。如果是同化，就没救了。”小葵吃完了自己的馄饨，开始给两人科普关于灵体的常识，“聚集跟同化的区别很简单。拿树枝来说，如果是聚集，那就是有树枝缠绕在人体上，会给人带来灾厄，要么让人反应迟钝，频繁发生意外，要么让人身体虚弱，容易感染疾病；如果是同化，那就是树枝从人体内部生长出来，随着生长让身体开始慢性的衰竭，当树枝生长到一定程度，人体就会彻底衰竭死亡。而且，这个过程只能延迟，却不能彻底的停止。因为如果把同化的灵体从人体里拿出来，人会跟灵体一起消亡。虽然聚集跟同化有些类似，都会让人致死，但这两种之间一般不会互相转化，因为他们有本质的区别。而决定这个本质区别的东西，一般不会轻易的动摇。”
“那决定那个区别的东西，是什么？”杨宜桃好奇的追问。
“人心。”
“好深奥的样子，反正我只要明天去医院打一针消炎针就好了，”姜越宸打断了这一话题，他伸手摸向盘子里的蒸饺，露出轻松的笑脸，“对了，你让我叫小葵来干什么？”
“呃……来吃午饭啊，还能干什么……”杨宜桃心虚的把脸埋进了碗里，她原本是想要问问小葵有没有办法救林大叔，但是现在看来大概是不可能了。
“少来，我们才不信。杨小姐，撒谎会招东西哦。”姜越宸把脸凑过来，使劲的盯着杨宜桃的表情，“这么牙尖嘴利的，看来是被蛇精大人看上了，要当心哦。”
“蛇精大人喜欢男人，你才要当心。”杨宜桃撇撇嘴，“姜先生，您真无聊。”
“确实是很容易引起灵体聚集的体质。”又是小葵的话。
“谁？”
“你。”杨宜桃跟姜越宸二人异口同声，也同时伸出手指指向了对方。
“姜先生忘了刚刚的事情了？”杨宜桃收回手，顺带捏了一只蒸饺过来。
“刚才那是意外，不算。别忘了从前伊谦说过你招东西的，那只金毛犬。”姜越宸刻意的露出牙齿，以及深深的微笑，收回了拿着筷子的右手。
“都是。”不等杨宜桃有反应，小葵的声音再次传来。
“啊？”
仔细想想，确实两个人都一样。然后，杨宜桃忽然就来了兴致，她转过头，看向坐在自己身侧的小葵。她想起了昨晚上那个姑娘的事情。
“那要是照镜子的时候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脸，会不会是因为招了东西？”
“哈哈……”姜越宸很及时的咽下嘴里的蒸饺，使劲的笑出了声。“要是照镜子的时候看不见自己的脸，才是招了东西吧。”
“小桃姐姐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未来的脸么？”小葵像是听明白了杨宜桃的话，她的脸色忽然就变了，比之前的时候更加阴沉，她眯起眼睛，眼神阴暗而锐利的望进了杨宜桃的双眼，右手同时攥住了她的手掌，“什么时候的事情？今天还是昨天？”
“呃……不不……不是我……是别人……”杨宜桃忽然就被这个眼神吓住了，有些恐惧的赶忙摆摆手，“是一个朋友。”
小葵继续在杨宜桃的手背上蹭了蹭，然后就松开了她的手，眼神也瞬间没了光彩，空洞洞若有所思的样子，许久之后才有出声，“她的时间不多了。”
“啊？”杨宜桃顿时就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为什么？”
“对大部分人来说，灵体是不可见的，但是通过镜子，有少部分人能看见或者感知灵体的存在。除了这个，镜子还有一个作用，那就是感知未来。但是感知到的这个未来是不完整的，只是一个影像，也只能够反应出这个人未来某个时刻的情绪。”小葵依旧不看杨宜桃，只是抬起头，继续自己的声音，“未来与现在是不会有交集的，身处现在的正常人，当然也不可能探知到未来的影像。她会看见自己的脸，一定不是她主动想要看见的，而是她未来的脸主动出现在她的面前。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只有一个，她的灵魂力量场不稳定。人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会这样，那就是濒死的时候，尤其是意外死亡之前。”
“那是不是也能知道是什么样的意外？”杨宜桃继续追问。
“如果镜子里面的人没有头，她死的时候一定是那种头跟身体会分离的意外，比如被半路的电线或者钢丝割掉了脑袋。如果镜子里面的人有大块的撞伤，还会流血，大概就是车祸。如果脸看起来很扁，像是挤压过一样，应该是坠楼。如果是头或者身体那个部位被割开了，并且能够看到内脏器官的话，多半是手术失败。小桃姐姐，你说的是哪种？”
听到小葵的描述，杨宜桃的后背一阵冰凉，隐约的冒出汗来，但她还是强忍着不安，继续解释。“就是一张微笑的脸，没有什么奇怪的表情。”
“那出现的就应该不是身体的样子，而是灵魂的样子。会微笑，大概就是说明生前过的很幸福。”小葵的声音淡淡的，似乎对于生死这类的事情，没有多少感情。
杨宜桃也微笑了一下，但是笑的很勉强，她不知道到底是该为阮婷婷幸福的生前感到高兴，还是应该为她即将到来的死亡感到悲伤。
“对了，小葵，你能看出来一只麻雀什么时候会死掉么？”沉默了一下，杨宜桃开始旁敲侧击的问了另一个问题。
“看不出来。”
“可是，伊谦上次看到一只麻雀……”
“万物有生死，在它们消亡之前，气息就会变得很浓重，这是它们离开之前给这个世界最后的信号。而愈接近消亡，气息就越会愈加重。伊谦哥哥只是在它们消亡之前注意到了它们的存在。但是既然有气息，就说明消亡的过程已经开始了，这个过程只能减慢，不能停止。”小葵再一次在杨宜桃解释清楚之前就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打断了杨宜桃的话，传递出作为莫家人对万物存亡秉持的一贯观点。“小桃姐姐，生命是自然的馈赠，我们应该感恩，不应该贪婪。”
“可是，自然给每个生命的时间长度差别好大，那些没有看过春天的麻雀，好可怜，”杨宜桃伸手摸摸小葵的头发，露出笑脸，“你啊，跟伊谦越来越像了，瞧这张小脸蛋一年都笑不了几回，跟吃了苦瓜一样。”
“对死灵的怜悯，是对生灵最大的不敬。”小葵使劲的笑了笑，回应杨宜桃的话，“越是游走于生灵与死灵之间的人，越是应该坚持自己的原则。”
“好啦好啦，老是说这种阴气沉沉的事情，说不定真的会招东西。对了，我最近去过算命馆，那个算命的婆婆说我未来会很幸福来着，我也觉得说的挺对的，毕竟遇到了这么可爱的小葵嘛。”一个阴郁的话题就被杨宜桃云淡风轻的遮掩了过去，她忍不住再一次摸上小葵的头发，触感很柔软，发质很纤细，跟伊谦的头发很像，“这么可爱的小葵，可不能营养不良，要是以后无聊，可以来找我给你煮馄饨吃。”
“你怎么不去找莫观润给你看看？”终于，姜越宸进食结束，干掉了盘里的最后一只蒸饺。
“咦？”杨宜桃一脸差异，“你也知道一点莫啊？”
“知道啊，刚才不是还说他给我换过门么。再说，女孩子最适合找他了，满嘴甜言蜜语。你要是只想听振奋人心的话，找他最合适了。”
“我才没有只想听振奋人心的话，我又不是没有勇气面对残忍的现实。谎言再美好，那也是假的，现实再残酷，那也是真的。”杨宜桃撒谎了，她没有勇气。她现在只要一看见伊谦的双眼，她就忍不住的在想那双眼到底看过了多少生命的消亡才能变得那么淡漠。
“少逞能了，看见麻雀都能郁闷好几天的杨小姐，”姜越宸非常不相信杨宜桃表现出来的勇气，他伸手指指小葵，继续挑衅杨宜桃，“要是真的想听现实，你就不会去找莫观润了。别说你没去，你知道一点莫，一定是去过了。其实，你应该让小葵给你看，保证看出来的都是真话。”
“哼。”杨宜桃晃晃脑袋，把伊谦的脸从脑海里甩出去，然后伸出手，放到小葵的面前，“让小葵看就让小葵看，反正有些事我本来也是想找小葵倾诉一下的。这下跟心灵感应一样，多方便，不用倾诉了。”
小葵低头看了一眼这只有些向微微掌心弯曲的右手，然后闭上眼，上下睫毛轻轻的合在一起，又轻轻的分开，像是做了一个有些犹豫的决定。
“观润哥哥说过，曾经有一只猴子冬天爬树受了伤，伤口很深，绑上了绷带。后来一只兔子来探望它，问它伤口是不是开始复原了，它就把绷带解开给兔子看。再后来，一只狐狸来探望它，它们又做了同样的事。再后来，在它的朋友们探望过它之后，因为一次次的解开绷带，它的伤口就再也没有复原。最后，它死在那个应该是伤口复原的春天。”
这一刻，杨宜桃没有立刻去思考小葵的意思，她唯一的感觉是——小葵说话的声音，很像伊谦。而这个声音，让她莫名的哀伤……
“过往的伤口，不应该一次次的被揭开。每个人都有想要刻意隐藏的过往，如果我们未经他人允许就擅自揭穿，是一种很罪恶的事情。对于那些主动邀请我们去了解他们过往的人，我们也不应该评判的太多。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我们对于他们的过去到底能了解的有多么详细。他们只是觉得我们大概能知道一些什么，但是实际上我们能看到的，是他们过去的每一刻。他们为了忘却或者隐藏过去所做的一切努力，在我们面前没有一丝一毫的作用。”
“过往是不可改变的，所以了解起来很简单。但是，未来却是未知的，如果擅自窥探别人还没有走过的生命，我们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个代价，是不能言喻的沉重。所以，我们只能设身处地的体谅他们过往的艰辛，并且鼓励他们用积极乐观的态度面对即将到来的未来……”
“我虽然也好奇小桃姐姐的过往，但是我好奇的，只是小桃姐姐想要让我知道的那部分……”
“没有哪个人的过往是完美的，每个人的过往都有残缺。不管是想要刻意的隐瞒或者遗忘，都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不应该让过往成为未来的负担。既然活在现在，就应该努力让现在的每一刻更真实，更温暖。”
“因为，未来不会因为过往而改变，只会因为现在而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