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莫家小葵（二）
“啊……”
小葵挣扎着叫出声，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持续了许久。
而伊谦早就皱眉坐回原处，拿了纸巾覆在依旧缓缓流血的手臂上。
“对不起，伊谦哥哥，我刚才不应该叫那么大声，姜哥哥会不会再跑进来……”小葵听到了自己刚才的声音，尖锐而颤栗。
“他听不见。”伊谦指指对面的沙发，脸上的表情很平静。
“啊……”小葵一脸茫然的顺着看过去，却看到自己的身体躺在沙发上，从脖子到胸前，连衣服的前襟都沾满了艳红的血色，像是一个寻常的凶案现场。
“伊谦哥哥，我，我……”小葵激动的说不出话来，指指沙发上的自己，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伊谦哥哥，我还记得你，我还记得所有人，太好了……”
伊谦的手臂终于不再流血，他把纸巾拿开，顺着血流的方向擦拭干净，一直到指尖。那纤长干净的手背上，却不见了昨天的抓痕，只是臂上还有玻璃片划过的痕迹以及绳子勒过的痕迹，像一道道沟壑，深深得嵌进臂上的肌肉。
“伊谦哥哥，我可以救他们了，是么？”小葵转过头，依旧掩不住脸上半哭半笑的表情，双手紧攥在一起，微微颤抖。
“救？”伊谦一声轻哼，丢开手上的纸巾，“你是去送他们死。”
“可是，总好过让他们现在这样活着，如果他们知道他们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害怕的，尤其是今天……今天的那个孩子叫洛洛，很内向，除了我哥哥的孩子，不敢跟家里以外的人说话，大家都说他有自闭症……”
伊谦原本低着头，似乎是不想再听到这个让他烦躁的声音，于是抬起头，睁开眼。天花板的灯光柔和而明亮，点点的落进他的瞳孔，却映不亮他眼中深深的幽暗。
“死的感觉，会比刚才这个更恐怖，你还敢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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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里咖啡馆的灯光，在黑暗中很微弱却很温暖，给心有牵挂的人指明了方向。杨宜桃在街上疯狂的跑，这一时突来的冲动，促使她跑过三公里长的街道，推开那扇透出光线的玻璃门，给自己的牵挂找一个答案。
“啊……”
这是杨宜桃一推门就听到的声音，尖锐颤栗，很稚嫩的女孩子的声音。
然后是她与姜越宸的对视，两人同时对这个声音感到一股莫名的惊悸。
三秒后，她与姜越宸同时奔向那个角落里的隔间。
“老哥，开门，你们怎么了，千万别冲动，老哥……”姜越宸使劲的敲门，大声的冲着门边的缝隙喊叫。
杨宜桃伸手拽门把手，却没有拧开，于是愤怒的转过头，质问姜越宸。
“是不是伊谦在里面，还有谁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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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谦，开门，你们到底在里面干什么？”
杨宜桃的声音很响亮，回荡在空空的咖啡馆里，顿时就让一门之隔的伊谦皱起眉。
隔间里的伊谦，慢吞吞的系上袖口，藏起斑驳的伤痕，站在桌子旁边，垂下眼看着那个尖叫着坐起来的人。
小葵的视线很空旷，没有特定聚焦的地方，散散的落在前方的地板上，脑袋却拼了命在回忆刚才的感受。
“伊谦，开门……”
“嗯？”小葵的思想终于被拉回到现实来，然后她也听到了门板噼里啪啦的拍打声以及女人男人的喊叫声，“伊谦哥哥，他们，他们……啊，我刚才是不是，是不是又……”
伊谦没接话，转身去开门，门锁的声音刚一响过，杨宜桃就狠狠推开门，把伊谦拍在了门板与一侧墙壁的中间。
“啊……”女声尖叫。今晚的叫声，都带着一种相同的频率与感情。
门后的伊谦顿时又皱眉，一脸烦躁，看向沙发上的小葵。
察觉到伊谦的目光，小葵却立刻举双手摇头，同时指指门口站着的杨宜桃。
杨宜桃尖叫之后，一阵愕然，却忽然反应过来，几步上前，低头弯腰，拉住了小葵的衣领。
“好多血，你受伤了，快躺下，医院，医院，对了，救护车，我的手机呢……”
杨宜桃在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挨个的摸，终于在掏出手机的那一刻，她的手腕被攥在了一只温暖的掌心里。
伊谦刚刚半挤半蹭着从门后面出来，制止了杨宜桃接下来的按键动作。他的掌心触到了杨宜桃的肌肤，一瞬间的触感很是熟悉，她身上的气息比之前又浓了一点。在杨宜桃疑惑目光的注视下，伊谦拽走了她的手机，然后他侧过头，轻轻的张口。
“江城一路东路口，有个广场，去那里找。”
这句话像是突然按到了机器人背后的电源键，小葵马上就从沙发上跳下来，顾不得系上领口，就开始往门口跑。
姜越宸在小葵身后，一把抱住她的腰，然后把沙发上搭着的外套挂在她身上，又往她手里塞了一包纸巾才松开。
“谢谢。”
小葵慌张的道了声谢谢，三两步往外飞奔，伊谦却在她身后不慌不忙的在沙发上坐下，对着门口匆忙的背影轻轻的说了一句。
“天亮之前。”
“我一定会赶回来的。”这是玻璃门口最后飘过来的一句话，带着些许的颤抖，以及些许的……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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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小姐现在想说什么？”
先开口的人是姜越宸，他看了一眼桌边的碎玻璃，一脸无奈，挨着伊谦坐下来，捎带狠狠得瞪了他一眼。
杨宜桃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又开口，“刚刚是怎么一回事，那个女孩子，为什么她流了那么多血，你们还让她走？对了，我的手机，我要叫救护车……”说到一半，杨宜桃自动没有声音了，因为那只手机还攥在伊谦的手上。
“杨小姐，您忘了我曾经给您看过的警察局证明，您应该信任我们，再说，那个年纪的孩子，知道她自己在做什么。”姜越宸跟伊谦相同战线，不慌张不匆忙，淡定安静。
“可是她流了好多血，这么放着不管，她……”杨宜桃担心的望了一眼门口，对这两个人的态度十分以及极其的不解。
“血在她身上，不见得就是她的。”终于，伊谦还是开口了，声音低沉，却在隔间的四壁中游荡，像是一片来自黑暗的云，压抑的覆满整个空气，“你对看得见的事实这么执着，才会忽略看不见的真相。”
“伊先生，您又想说什么她招了不干净的东西，您又费尽力气帮她驱鬼之类的话么？那么小的孩子，即使鬼魂找上她，又能做什么？”
杨宜桃不喜欢伊谦说的那些话，因为那些句子跟语气听起来都像是在嘲笑她，嘲笑她的无知，嘲笑她的怯懦，嘲笑她的摇摆。她站在自然跟非自然的分界线上，不知道何去何从。她此刻很想逃，她听到伊谦轻轻的叹息，看到伊谦微微的摇头，她觉得伊谦所处的世界，像是一个巨大的谎言，那个世界离她很遥远，她永远都不会看懂。她只想问清楚那个从昨天开始一直困扰她的问题。然后就长长久久的离开伊谦，跟他这个虚伪的世界。
“既然您说您见到过一只红色的金毛跟着我，那么那只流血的金毛，在流血这么多天之后，不会死掉么？”
一句话就让伊谦扬起脸，直直的目光看见杨宜桃的眼，然后缓缓的开口，声音不再是之前的压抑。
“死后的世界里，死有另一种意义。”甚至连伊谦自己都不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微微的露出笑容。眼前的这个女人，一下子就戳中了他长久以来编造的谎言。她身上带着一种很干净的气息，这个气息来自很遥远的记忆，那个记忆虽然已经遗忘，但是却一直让他觉得温暖。
终于，杨宜桃再也接受不了这样诡辩的对话，使劲的皱了皱眉头，张了张嘴，发现实在是跟这个男人没法沟通，于是转身准备离开。
杨宜桃身后，伊谦的声音再次传来，那声音伴随着初冬的第一朵雪花落下，让这个世界顿时陷入下一场沉默却冰冷的黑暗。
“有些东西，喜欢小孩子，越小，越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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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谦老哥，我能问个问题么？”
在杨宜桃离开之后的长时间沉默里，姜越宸终于也开始感到困惑。
“嗯。”伊谦点点头，把玩着手里冰凉凉的小东西。
“死了的人，还会死么？”
伊谦转过头，与姜越宸对视，郑重的摇摇头。虚假，却毫无内疚。
“那就好，那就好，我一直希望她在那边的世界能幸福……嗯，当然还有老爸老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亲戚家的父母们，还有上次那个来这里的老爷子，还有那个说你长得像猫咪的女人，他们在那边都会幸福的，那里大概不会生病，我家老爹大概要失业了……以后，等我也去那个世界的时候，必须要辛苦工作了……啊，好远的未来啊，还有几十年……”
姜越宸是个很絮叨的人，虽然伊谦很少正经听姜越宸到底说了些什么，但是他喜欢姜越宸说这些话时候的表情。那个表情带着人这种生物特有的温暖。这让他觉得，未来这个词，听起来很像是真的充满了希望。
许久之后，随着姜越宸的一声叹息，两个人再一次陷入沉默，目光同时茫然的落在对面的沙发上。沙发上的深棕色的绒线，看不出不久之前沾上过伊谦的血。那艳红的血色，大概是渗进了绒线里，又大概是散到了空气中。
“你说，她还会来么？”
幽幽的，伊谦终于冒出来一句话。
姜越宸翻了翻眼皮，轻哼一下。
“能不来么，人家的手机还在你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