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的温度继续下降着，过道里的风一吹，感觉整个人的骨头都快要散架了。关着的门被风吹得“砰砰“作响，原本寂寞的弄堂因为有了这样的存在，就是晚上也变得热闹了起来。
走到巷道，里面的雾霭被寒冷的空气冻结了起来。人走在里面，脸颊搁得生疼。
我脖子上依旧是围着周舟送我的围巾，它在我全身最显眼的地方。走在路上，每个人都能从我一身的黑色中认出这条白色的围巾。
教室里的人们仍然以平日一样的态度活着，说不完的笑话，谈不完的八卦。他们不会因为昨天我出洋相的一件事就放弃他们热衷讨论的嘴巴，这是他们最有活力的时候。上课的时候，看着满黑板的数理化，几乎有一半人都会感到厌烦。你会看到一大半人在上这些课的时候，趴在桌子上一蹶不振。
顾笙和韩夜是例外，他们只需要写下寥寥几笔。周舟必须目不转睛地看着黑板，右手不停的抄着黑板上的笔记。往往都是老师擦掉写的内容时，她也侥幸的刚刚抄好。
周舟的确变了，她开始拼命地学习，拼命地抄写笔记和背书。她从一个不爱学习的女生，变得发奋努力，成天坐在桌子上写写画画。她就好像忘了发生过的事，忘记了她对我做过的事。每天在放学之后，周舟就拿起几本书装进书包，急匆匆地出了教室门。跟随着那股庞大的人流，汇入大马路的怀抱。
在受到命运宠幸了几个月后，我再次回到一个人的生活。站在人群里看着无数人的寂寞，他们互相用寂寞调侃，那样的寂寞成了一片大海。在那片海洋里，寂寞的人不会再寂寞，当很多寂寞的人在一起就是一群快乐的人。
我回到了以前，寂寞是一片沙漠。寂寞的时候更加寂寞，不寂寞的时候才是真的寂寞。
在你遇到的每个人里，总会有几个会对你产生兴趣。韩夜就是一个。我在心里正式认为周舟已经搬离了我的心中时，韩夜出现了。
韩夜在我眼里，就是一个学习好，性格懦弱的男生。成天只知道听讲和做题，完全就是一个十足的书呆子。书呆子的世界和想法，像我这种讨厌学习的人是永远不会理解的。
他在草稿纸上写出那么一大串公式，在我的眼里，它们比在纸上瞎画的文字强不了多少。
韩夜告诉我，刘凯是顾笙指使的。顾笙答应考试的时候给他抄，刘凯才帮的这个忙。听到这里的时候，我不禁笑了。顾笙在所有人眼里受到羡慕的成绩，竟然只是能指使几个人动手打人。
放学的时候，韩夜在我身后追了上来。
“江东阳，你小心点。刘凯好像又要对付你了。”他说的时候，神色有些惊慌。我不知道刘凯在他的眼里意味着什么，可以让他觉得这么可怕。
我看着他的样子，漫不经心的问：“你怎么知道？”他压低声音，“我刚刚不小心听到了他们的讲话，顾笙让刘凯再修理你一次。还有……”韩夜说到这里忽然停下了，没有再说下去。
“还有什么？”韩夜的这种性子很难可以一口气把一句话说完。他一定要让人挤牙膏一样，把话一点一点从他嘴里盘问出来。
他样子支支吾吾的说：“还有，周舟也在那里。”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我心头一震，接着又恢复平静。“嗯”了一声，就朝着刘凯等我的前方走去。
韩夜说我的平静很惊讶，他睁大了眼睛，“你不恨周舟吗？”
在韩夜的心里，我恨周舟是理所应当的。被身边一个亲近的人戏弄，当众出丑受伤，的确应该要恨她，恨她到死。只不过，我有着和她同样的经历，很明白她的行为。对一个与自己有过相似经历的遭遇者，更多的是同情，恨是一时用来泄愤的情绪。只有离开和继续同情着她，才是我最应该做的。
“我和她有过类似的经历，没什么好恨的。”看着我继续向前走，韩夜又在我身后跑着说：”你这样去又会被他们打的。“我没有理会他，对于打架这件事我想自己会比他们有经验。
从小就被欺负，后来欺负别人，现在被别人欺负。
韩夜在身后大声喊了几声，我没答应他，他也就没再继续说了。在布满雾霭的空气里，说话的声音都会变得缓慢许多。传到人的耳朵里时，已近小的几乎听不见了。呼吸声也在浓浓的雾气里涣散，混合在了一起。
走过马路不再是一件需要等待的事情，雾霭为过马路的行人们提供了完美的伪装外衣。马路的对面，小摊小贩们早早的收了摊。整个街道上，空气里没有一丝食味的气息，平日里在街头讨食的流浪狗也躲了起来。
大风扫荡过的街头，只有上空抖动的电线。密密麻麻的电线把上空视野遮得严严实实，像极了医院缠满了绷带的伤者。
“嘿嘿，江东阳。“街道的转弯处，刘凯和几个染着红头发的混混走了出来。他分别递给了他们一支烟，眼神里的意味不言而喻。几个混混也做出了一个”我办事，你放心“的回应。
几个混混把香烟捎在耳朵上，甩了甩手脚，样子滑稽的让人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们这样，我想起了和陆霄第一次打架的时候，对方也是和这几个混混一样。就在我也准备学学的时候，陆霄冲了上去，一眨眼就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最后落荒而逃。
看我没有想要逃走的意思，他们互使了一个眼色，四个人一拥而上。在快冲到我面前的时候，他们从身后抽出了一根棒球棒来。几个人手举着棒球棒就朝着我冲了过来，嘴里还喊着气势骇人的鸟语。我解下脖子上围巾，对着其中一个混混就勒了过去。他吃痛一松手我就拿到了他手里的棒球棒，把他当做挡箭牌就推到其他三个人面前。
他们还在推搡的时候，我拿着手里的棒球棒对着其中一个混混的背脊狠敲过去。再从他手里抽起棒球棒，对着第二个人的背脊砸下去。第三个人想跑，我就拿起了棒球棒用力的朝着他的腿部扔去，他直接就躺到了地上“哼哼“的呻吟。
我走过去，把四个人拖到一起，拿脚又狠踢了几脚，朝着他们身上吐了一口痰。我俯下身子，看着他们，“打够了没有，是不是还要来一次？“他们瞳孔紧缩，眼神里满是惊惧的表情，连连摆头。我把脚松开，他们扭头就跑了。这个场景和当年和陆霄揍第一伙人的场景很像。
我回头看着表情吃惊的刘凯，捡起了一根还没有被打断的棒球棒走到了他面前。凑近可以看到他额头上渗出的冷汗。
“这样让你回去，恐怕顾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我笑着举起了棒球棒，刘凯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也许对他们这种作威作福的人，还不明白真正的斗殴是什么样的吧。
就在我快要把棒球棒砸到他头上时，周舟的声音出现了。
她大喊了一声“不要！”我抓着刘凯领口的左手送开了，带伤的右手也放下了。刘凯抓住机会，拔腿就跑。我拿着棒球棒对着他的小腿猛挥了过去，他栽了个跟头，爬起来继续飞快的跑。
“你的围巾，还给你。”我指着还在地上的围巾，然后就背起了背包，向回家的路上走去。现在的周舟，我没有任何想要和她说话的想法。
接着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周舟的急促的呼吸声也接踵而至。她跑到我面前，伸出手来，把围巾放到我的面前。
“围巾我不要了，你戴着着吧。还有……对不起。”她红着眼睛低下了头，我没有理会，绕开她继续走我的路。这时候，周舟大喊：“我喜欢他，就算是让我去死，我也愿意。”
她的声音紧紧跟随在我身后，直到走进弄堂才完全的消失掉。
周舟说的话在我心里惹不起一丝波澜，我没有和她那样死心塌地的爱过一个人。我也就不会明白她所做的一切，如果那叫爱情，我宁可一辈子也不要遇见。为了爱情，可以改变自己，可以做出疯狂的举动，还可以铁石心肠的对别人。
在周舟的心里，顾笙就是她的王。为了她心中的王，她愿意付出一切。我不过是在她未遇到顾笙之前用来缓解等待中枯燥光阴的一个过路人。顾笙是她的王，也是她的毒。她甘愿为此沉沦，包括对我的沉默。
大风自巷道的那一头刮来，逆风行走的我吹得眼睛都难睁开，还吹得泪腺骚动，眼泪不受控制的掉落下来。滑过脸上的时候，感觉是冰凉的，冰凉刺骨。
“陆霄，你看到了吗？”我在巷道里吼叫了起来，“你说的海水的味道我已经尝到了，陆霄，你看到了吗？”弄堂的风不停的作祟，心中的悲伤狂暴不安，在身体和神经里不停的兴风作浪。
我笑着哭走进了弄堂，瞬间而来的黑暗拥挤过来，我一下子就闭起了眼睛。眼泪这时候顺着全都流淌到地上，脸上的泪痕也让它给冲刷的干干净净，看不见一丝痕迹。原来闭起眼睛也是治愈流泪的一种良方。
我站在原地，还未走近厨房，食味的香气又是准时的扑鼻而来。在这个寒冷的弄堂，也就只有这种气味是让我觉得温暖的了。
我看了一眼身后，然后就将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奉献给了弄堂的黑暗做礼物。
周舟，你可知道，每个能在我心中兴风作浪的人都是我在乎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