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白雅提起往事,也就没对池素隐瞒,她放下手里的活计,继续说:“当年你外公是商务局的会计,读过书上过学,咱们家在这附近名声还是不错的,一家就两个女儿,都读了专科,你妈妈就进了外公他们单位。那时候追你妈妈的人可真不少,出门总能看见门口有小伙子提着水果带着花的,你姨妈那时候还在上学,还有人跑来请我吃零食,求我帮忙带信给你妈。”
她说着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姨妈那个时候不懂事,还帮着传过好几次信,被你外婆狠狠地数落过一顿。后来你妈妈跟局长的儿子好上了,双方已经打算要结婚了,结果不知怎么地,两人闹翻了。局长儿子突然又看上了当时市委书记的姑娘,毁了婚。你妈妈当时要死要活的,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印刷厂里的车间主任,也就是你爸。”
“既然看不上我爸,当初又为啥要嫁人呢。”池素不解道。
“你这孩子,女人二十五六岁了,再不嫁人就要成老姑娘了,那周围的人要说闲话的。这个世道,总是对女人要苛刻一些,只有一种人例外。”白雅笑着搂住池素。
“哪种人?”
“有权有势的女强人。你看咱们隔壁小区住的潜龙药业的李厂长,三十多岁了也没结婚,性格杠杠的铁娘子。人家也说,不过不敢当着她的面说罢了。”白雅说着说着,又感叹道:“所以这世上,女人还是有本事的好。唉,不说了,后天上班,我去跟郭厂长打听打听。”
“嗯,姨妈真好!”池素开心地扑到姨妈怀里。“傻孩子,你也是为着咱们这个家。”白雅嗔怪道。
可没想到周一早上,池素还没来得及回家听到姨妈的好消息,自己就先倒了大霉。
“池素,你的作业呢?两篇周记一张练习卷子。”程雪站在池素桌前,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我……”池素一下子愣了,她的书包里可压根就没有什么周记本和练习卷!
“你什么你,我知道你是数学课代表,成绩好,老师都喜欢你。可也不能仗着这个不交作业呀!”程雪故意大声喊起来,一大清早的惹得周围一圈正在早读的同学都看向这边。
“我的周记本和卷子都不见了。”池素只得硬着头皮答道,没想到再一次面对程雪,她还是招架无力。
“不见了?哼,大家听听,咱们课代表不想交作业,那作业就能不见了。这优等生就是不一样哈!”程雪尖细的嗓音在教室里回荡,听到这里的同学们也窃窃私语起来,有几个人明显地想要看笑话。
“程大小姐早!”杜彻挎着斜肩书包,摇摇晃晃地一斜身子,同程雪擦肩而过,溜到自己座位上坐下。看到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尽管做好了心里准备,池素还是不由自主地身子发颤,好在旁边的两人并没有功夫留意她。
“早,杜彻,你的语文作业带了吧?”程雪因着嘲讽而夸张到有些狰狞的表情,瞬间变得柔和起来。
杜彻不慌不忙从书包里掏出周记本和练习卷,施施然一翻开,都是空白的,只好摊了摊手:“怎么办,不小心忘记做了。”
程雪扑哧一笑:“你还真是胆子大,今天第二节就是语文课,当堂要讲题的,你这样是又打算罚站了?”
杜彻摸了摸鼻子:“还请程大小姐高抬贵手,稍微等我片刻。”
“行,下第一节课,你快点。”程雪冲他嫣然一笑,声音压得低沉婉转起来,又转头瞪了一眼池素:“你没交我会记着,待会上课自己跟老师说罢。”说完柳腰轻扭着走了。
池素正愣在那里,冷不防面前扔过来一本崭新的笔记本和一张雪白的卷子。杜彻低醇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同桌大人别发呆啦,快赶作业。”
“你让我帮你写作业?”池素一愣,她可不记得自己高一的时候就对杜彻这么死心塌地了?
“不是帮我,是帮你自己。这都是新的,写上名字就是你的,快点!”杜彻小声对她说。
“那你怎么办?”池素下意识地问。
“反正我不爱交作业,老师已经习惯了。”杜彻故作潇洒的耸耸肩。
是了,上辈子就是这样。杜彻总是在她最无助、即将被人羞辱的时刻出现,用自己独特的方式保护她,让她感觉到他总是无条件地愿意为他牺牲。作为一个寒门出生的少女,自卑的她在老师们面前总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自己一个不好,老师们就不再关注她,也不再看好她。直到后来她和杜彻的婚礼上,她看见从前教过他们的高中老师们一个个前来祝酒庆贺,嘴里说的都是滔滔不绝的恭维话,面上的表情都是恭敬到有些谄媚。她明白了:从来就不是杜彻那么勇敢,而是这些老师们敬畏着杜家和李家的势力。班上能分到杜家的大公子做学生,他们实在是与有荣焉。而自己在班上的困境,某种程度上来说,却是杜彻造成的。
杜彻对自己的特别,到了高二的时候已经疯传开了。几个老师们连番找自己谈话,告诫自己“不要早恋,也不要妄想鸡窝里能飞出凤凰来”,班上的女生也大多跟自己关系不好,其中最大的刺头儿就是程雪。上一世,不知道杜彻后来用什么法子摆平了老师,后来高三的时候,程雪父母离婚,她跟着母亲转学离开了这里,池素的日子才稍微好过些。
想着这些,池素深深吸了口气,转头看向杜彻,露出一个有些动容的表情:“谢谢你!”
杜彻开心地笑了,笑容中带着少年的青涩秀气和男人的俊朗棱角,刹那间还是让池素有些晃神了。
“妖孽。”池素暗暗掐了掐胳膊,提醒自己保持镇定,准备定下神先把作业搞定,却感受到一道刀子似的目光直直地插在自己身上,她回头一看,那是个穿着洋气的正红色呢子外套配黑色格纹毛衣的女孩子,一面盯着她,一面咬牙切齿地跟周围的女生说着什么。这个女孩正是老熟人乔一鸣。
“真是怕什么,什么一起来。”池素摇了摇头,专注地做起卷子来。也是老天眷顾,她虽然上一世后来颓废了几年,高中这点东西却还记得大半,一下笔刷刷地很快就搞定了两篇500字的小周记和一张练习卷。杜彻在一旁看得瞪大眼睛:“你这速度也太神了吧!”
池素看了他一眼,淡定地笑笑:“一般一般,毕竟都学过的。”“太厉害了吧!同桌大人,以后小的就指着你罩我了!”杜彻说着夸张地做了一个抱拳的姿势。
池素不由得心里一动:她想要探清上辈子的死因,就必须接近杜彻,既然他一直看重自己学习好,自己何不以此为契机,换个方式光明正大地出入他家呢?
于是池素微微一笑:“罩你我可不敢,不过我这个水准,在外边带带辅导班倒还是可以的。”
杜彻眼神一转,笑了笑没有说话。
池素知道这家伙骨子里定然精明的很,也没有继续说,打算接下来用更多的技能震他一震。于是接下来的第一堂数学课上,池素悠闲地刷刷扫完一张数学周测卷子,只用了半堂课的时间,她对着目瞪口呆的杜彻笑了笑,想起早上对她毫不客气的乔一鸣和程雪来。
她们敢这么嚣张的对待她,无非是因为除了池素,她俩也成绩不错。乔一鸣一向跟池素不相上下,而程雪虽然理科一般,但是文科很好,尤其是语文,没事儿总爱写两首小酸诗来传给自己的好姐妹欣赏,也是人人称道的“才女”。
既然自己还是打定主意要接近杜彻,为了减少麻烦,必须先镇住她们。而在中学这个奇怪的封闭环境里,学生之间的阶级,主要还是以成绩划分的,至少像杜彻这样权钱之家出来的二代,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欺负班上的优等生。
池素轻轻弹了弹卷子,大声将笔帽朝桌上一扔,站起来大步走向讲台,将卷子交给老师。她这一下动静有些大,不少同学都抬头看她。她也颇为镇定的对大家笑笑,走回座位开始打盹休息。
昨晚琢磨了一晚上做买卖的事儿,她还真没睡好。
数学老师看着池素这么快交卷,也有些惊讶。他以前对池素的印象就是个衣着朴素特别用功的女孩子,这种女生他见得多了,高一的时候成绩还能靠硬拼保持的不错,越往后就越没有后劲了,不过为了鼓励她,还是让她做了课代表。看着手上的卷子,数学老师干脆拿了红笔批改起来,越改心情越好,改完之后,他笑眯眯地走到池素旁边,将满分的卷子递给她:“池素不错,掌握得很扎实。”
“谢谢老师。”池素一脸平静,一点受宠若惊的表情都没有。
杜彻看着她,心里也起了几分疑惑:这个女生从前脸上总是小心又略带羞怯的,如今突然从头到脚散发着自信的光芒,仿佛她不是出身贫寒的筒子楼居民,而是乔一鸣这样的天之骄女。
他忽然觉得她那张素净惨白的脸,隐约地发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