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儿应了声,匆匆拿来。
云凤倾璃素手执笔杆,沾了沾些些暗红的墨汁在光洁的额上,轻点。
眉间一点朱砂,揽尽世间芳华。
“这便了了,去前殿吧。”云凤倾璃悠然起身。
“是。”青儿仍是有些怔。
稍稍侧首,云凤倾璃不明意味地扫了青儿一眼,然正身,出殿门罢。
“倾璃丫头,”太后一早便候在门口,虽欣赏地看了看云凤倾璃的着装,但眼中略有不易察觉的急急揣揣,“好了便走吧,想来琉璃尊驾早已在宫门口等候多时,到了云云河,自有人接应。”
“嗯。”云凤倾璃淡淡应道。
这云云河是通往凤溪的一条较近的水路,而琉璃尊驾,是凤溪太女出行的特殊尊荣,权力的象征。
刚拉起裙摆的素手忽然顿了顿。
只听一阵阵声响,堰贵妃一身紫色行装携着个花格子包袱胡乱地闯入殿中,出现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
云凤倾璃见状只是会心一笑。
“堰贵妃这是作甚!怎的不顾规矩就来了?”太后敛去讶异,责备道。
出乎意料地,堰贵妃竟单膝跪在了太后面前。
“请太后成全,将霜蝶从皇室宗族中逐出,让霜蝶出宫随倾璃郡主一同前往凤溪国!”堰贵妃撩开衣袖,露出手臂上一点贞洁之印,语气铿锵,不卑不亢道。
太后愕然。
全场皆惊。
她可是皇帝的贵妃!已嫁为人妇!
“贵妃!你、你这是糊涂了!”太后提了个音道,“一国贵妃竟、竟想着脱离皇室!摆脱责任!成何体统!”
云凤倾璃依旧淡笑。
“太后娘娘,霜蝶认为您早便知晓霜蝶的心意了。”堰贵妃抬头平静道。
她头上仅一只紫薇金步摇,随之动作轻轻打响。
太后细细打量着面前清丽脱俗的佳人,收了责备样,似是感叹,道:“忆往初,霜蝶丫头也是在哀家膝下大了的,”垂眸,太后轻摇头,“大了,大了,都大了……都对黑白是非彻悟了,也明了!”
殿中过于寂静了些。
“哀家早便知了会有这一天,只不过需个事外人来点拨点拨。如今,好了,好了,霜蝶丫头也透彻了!”太后又笑着看向云凤倾璃,慈爱道,“想来便知倾璃丫头你也搀和了这事,真是调皮!”
云凤倾璃明眸皓齿,展开灿若阳光的笑容:“太后娘娘仍不是早已知晓?说来倾璃也被娘娘您蒙了一把呢!”
太后见此,不禁动容而笑,直唤云凤倾璃幼稚鬼。
云凤倾璃走前,带动了曳地的湖蓝色裙摆,擦着玉石阶面,“唰唰”直响。
“霜蝶怎的还不起,这阶面之凉可不抵河水之冰,若是到了云云河,霜蝶大可跳入一试,何苦留恋这玉石淡凉?”云凤倾璃的话有些揶揄的意味。
堰贵妃顺着云凤倾璃一拉,从地面上起,朝云凤倾璃佯怒:“这凉薄的性子,末了可是红鸾星蒙灰一生!”
“何妨,霜蝶你不还是陪着我么。”云凤倾璃好笑道。
“是啦是啦。”堰贵妃无奈,娇瞪那凉薄性子的人。
“咳咳~~”太后很合时宜的假咳了几声,将两人从二人世界中拉回。
这两大小姐,真是太投的来了!毫不顾忌他人感受……
“此殿中众人,听好哀家懿旨。”太后再度轻咳,威严的声音勃然而出。
“思及堰霜蝶一片愁心,贞烈之性,嫁入皇家数年却为了心之所向仍守清白,颇有当年始祖皇帝幺女风范,特此恩准从皇家宗族中除去贵妃一名,”太后有条不絮道,“为保其凤溪之行平安无恙、名誉声望,特重封为‘嘉秀仪族之灵’外姓郡主,封号定为‘守京郡主’,身份以南云太后之侄女,辈分属镇国郡主之姐,尊荣无差!”
静寂和静寂和静寂……
这六宫到底还是太后的天下!
再说当年,南云始祖皇帝幺女——灏昕公主濮阳瑗,奉皇命嫁入磊岭作国母,却因对磊岭皇帝无意而守贞十年。这深爱灏昕公主的磊岭皇帝倒也看得开,承了灏昕公主的愿,将其送出宫去,并从磊岭皇族中除名。只是灏昕公主,离了皇家,进了江湖,再没回过南云,南云始祖皇帝寻找数年无果,只好作罢。虽如此,南云始祖皇帝并未厌了磊岭,反而感谢其皇大度豁达,此而两国关系愈发深厚……“皇君大气送爱后”一时传为佳话,磊岭皇帝的气量也被天下人所赞扬……
太后这一懿旨,在大殿中引起轩然大波。
就算当年此佳话确实家喻户晓,脍炙人口,可除名后又重封者,当真是空前绝后,仅此一例!
连一向恪守传统、尊礼守法的太后娘娘都破了老祖宗的规矩!
一时,大殿中众人思绪翻飞。
“霜蝶可是满意?”太后揣着笑朝堰贵妃道。
堰贵妃,哦不,堰霜蝶道:“太后娘娘大恩大德,霜蝶可是记在心上了,在此霜蝶先谢过娘娘。”说罢,行了个礼。
“好了好了,时候不早,快快随着倾璃丫头一同去吧。”太后望了望远远的宫门,催促。
“是……”堰霜蝶刚落话,就被云凤倾璃轻拉着手腕走向门外。
青儿跟上。
太后悄然遣了殿中宫人们去张贴懿旨,独自一人站在殿前,看着朱红宫墙和鎏金宫门,轻叹。
——凌世妖后——
却说这两人,手牵手,随着大批宫婢荡荡悠悠地来到宫门口。
凤溪国的琉璃尊驾确实早早等在这了。
琉璃尊驾前的几个女官看到云凤倾璃拉着堰霜蝶,不明所以,很是疑惑。
“太女殿下拉着南云的堰贵妃是……何意?”一识得几个宫妃的凤溪女官提了胆,向云凤倾璃问道。
“南云国太后懿旨,撤其贵妃头衔,封为守京郡主,同本宫一齐前往凤溪,尊荣与本宫——无差——”云凤倾璃冷冷地扫了眼众女官,又泠然道,“可是胆子养的肥厚了,本宫作甚都可质疑了?”
“下官不敢——”那女官可是吓着了,急急扑倒在地,连连磕头。
另几个女官见此也不敢再站着,急忙跪下,一时,跪地声此起彼伏。
云凤倾璃松了堰霜蝶的手,优雅地一扬水袖,敛了些冰冷道:“既是不敢,想来也是无心之言,本宫也不会太过责难你们。都快些起了。”
“谢太女殿下开恩——”众女官起身拱手道谢,有些仓惶。
云凤倾璃再度拉上堰霜蝶,径自朝华美尊贵的琉璃尊驾走去,女官们重新行礼,迎接。
蓦地,轻盈的步子一顿,云凤倾璃挑眉,眯眼,勾唇,微侧首,看向琉璃尊驾一侧的那顶淡黄色尊驾。
突然,一个身影从布帷后钻出。
“真是的!胡说些什么呢!倾璃姐姐最好了……”一身鹅黄的凤仟揉着额头,嘴中嘟囔着,从车辕上跳下。
“啊!倾璃姐姐!”凤仟抬头看见面前绝美的太女殿下,惊喜叫到,“倾璃姐姐!你可来了!仟儿等你等得好苦哇!”随后,凤仟有些委屈地揉揉眼,像个等丈夫归来的小媳妇。
“这不是来了么!”云凤倾璃眯眼,轻轻抚了抚凤仟通红的额头。
堰霜蝶不掩赞赏地看着这精致的小小娃,不禁道:“凤家生的全是美人啊!”
云凤倾璃眉尖一挑。
凤仟闻声,细细打量了番堰霜蝶,沉默了几秒。
“这个美人也好漂漂~~~你叫什么名啊?”凤仟突然眼睛发光,忽地扑上去,黏在了堰霜蝶身上,惊喜道。
堰霜蝶揪揪凤仟的鼻子,道:“你长的也很可爱呐!我叫堰霜蝶,是你姐姐的姐姐!”
云凤倾璃眼角上扬。
凤仟皱皱鼻子,不满道:“原来是霜蝶姐姐!可是可是,仟儿才不要可爱咧!仟儿要成为倾璃姐姐那样的人!”
那淡黄尊驾的布帷动了动。
堰霜蝶闻言,嘴角不可抑止地抽了抽,转头看着那个模范。
那个模范十分淡定的理了理袖袍。
“仟儿,跟着姐姐一同坐琉璃尊驾如何?”这模范充满母爱地摸了摸凤仟的发髻,问。
“好呀好呀,仟儿要跟姐姐坐一起!”凤仟兴冲冲地蹦来蹦去,欢快道。
堰霜蝶及时制止了凤仟的兴奋,手脚极快的抱起凤仟,首当其先地上了琉璃尊驾。
女官们有些不淡定了,她们亲爱的太女殿下可还没上呢……
作为模范的云凤倾璃只是冷冷的扫了眼那淡黄色尊驾,末了,身子轻盈的踏上了琉璃尊驾。
青儿也忙上了尊驾。
女官们匆匆应了位,呼“起——”。
奢美的琉璃尊驾被几个女官用内力稳稳抬起。
前来相送的南云宫婢们纷纷跪下,齐呼:“恭送镇国郡主,郡主千岁前岁千千岁!恭送守京郡主,郡主千岁前岁千千岁!”
这呼喊一声高过一声。
那淡黄色尊驾过了一会,也调了方向,随琉璃尊驾的队伍出宫。
渐渐地,两个尊驾都走得远了,宫婢们才一一起身。
这宫门上的角楼内,一对夫妇相互依偎着,静静地看那尊驾的影子淡漠在视野中……
——凌世妖后——
琉璃尊驾内。
云凤倾璃斜靠在琉璃塌上,拿了本不知名的书看着,顺便享受着身下琉璃传来的阵阵舒凉。凤仟正和堰霜蝶趴在琉璃半桌上玩着琉璃珠。青儿则是在一个琉璃矮柜旁的小型灶台上捣鼓着什么。
这琉璃尊驾实在华美贵然,十方之大,样样俱全,且皆为上等琉璃制作。顶上全是水玉琉璃装点,布帷幕帐全是凤溪特有的蜀绣踏制成,有时琉璃尊驾微微晃动,这些水玉珠子、琉璃珠子全都撞的“叮咚”直响。
这正应了云凤倾璃的嗜好,很是得她喜爱。
“呜!不玩啦!”凤仟突然伸直双手,怏怏地倒在了身后的蜀绣踏上,丧气呼道。
“嘿嘿,玩不过我吧~~小样儿~~”堰霜蝶龇着牙,连连笑道。
凤仟不服地抿着小嘴,定定地望着琉璃塌上那悠闲的姐姐。
“看我也没用,愿赌服输。”云凤倾璃隔着本书朝凤仟淡淡道。
凤仟嘟了嘟嘴,可云凤倾璃没再回应她。
“啊哈——”凤仟大叫。
此时,她恨不得将自己大卸八块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