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乐嘛

米兰兰从常松涛办公室走出来，满面春风地上了车。

“往哪？”司机问。

“兜一圈吧，张师傅！”米兰兰兴奋地说，“好久没在县城逛了，随便转悠转悠。”

“兜一圈就兜一圈。”张师傅得知她担任镇上书记自然也很高兴，于是就拉着她在街上转悠。腊月间，又临近春节，赶集的人很拥挤，车子走得很慢。

米兰兰坐在车上脑子里不停地响着常松涛的声音：

“兰兰同志，县委常委会已研究决定，由你任和尚桥镇党委书记，镇长暂时还得兼着，这担子不轻啊！……”

“兰兰同志……由于我们工作的失误，使你的书记晚当了几天……”

“兰兰同志……明天就宣布你的任职，还是上次那个规格，还是我亲自去宣布，你既主持会议又要讲话……”

米兰兰回忆着，沉浸在幸福中，她想着想着自个儿“吞”地笑了，笑自己真傻，上次竟忘了干部调整职务前组织上要谈话的。

前面街上赶集的人更加拥挤，车子走不动了，只得停下来。

米兰兰对司机说：“我下去走走，你慢慢掉头，到世纪广场等我。”

米兰兰溜着街边走，走到爱迪美容美发厅前时，她朝里一张望，焗油的、洗发的、吹风的，全都是女人。她想想，自己也算是个“土帽子”，这么多年还没在县城美过发，至多在镇上的美发厅里剪剪头发。她想到明天县委组织部要去宣布自己的任职，自己要主持会议还要讲话，应该有个好的精神面貌才是。想到此，她就进了爱迪美发厅，要品品在县城美发啥滋味。

她刚跨进门，就过来一位美发小姐，问道：“美女，要美发吗？”

米兰兰点点头，“嗯”了一声。不过，她心里觉得好笑，自己这黑糊糊、胖墩墩的能算美女吗？现在“美女”也成了滥用的名词。

“这边请。”小姐领她到理发椅上坐下。

“请问美女，是洗头还是焗油？”小姐问。

“洗洗头发吧！”米兰兰回答。

美发小姐摸摸她的头发说：“哎呀，美女呀，你看你这秀发严重受损，没一点光泽，头发梢都分叉了，干燥得就像旱地里的禾苗，应该焗焗油保养保养才好！”

米兰兰还真没有焗过油，整天洗头就是图个没有灰尘就行，更谈不上保养，听美发小姐这么一说，有了点兴趣，问道：“焗油有什么好处？”

美发小姐对她说：“焗油可以修复滋润受损发质，平衡发质内部水分，令秀发回到健康的质感，柔滑易梳，充满弹性和光泽。”

米兰兰听小姐介绍焗油有这么多好处，便动了心，问：“焗油需用多长时间？”

“一般需用一百分钟。”小姐答。

米兰兰看看手表，十点三十五分，一百分钟就到十二点一刻去了，不要紧，耽误不了下午的事，于是回答说：“焗就焗吧！”

美发小姐又说话了：“美女是做染发焗油，还是做营养焗油？”

“染发焗油和营养焗油有什么区别？”她没想到焗油还分类的。

美发小姐给她介绍说：“营养焗油就是不上颜色、不染发，保持秀发本色，达到刚才我给你讲的那些效果……染发焗油就不同了，可以覆盖白发，让白发变黑发，还能创造出多种自信的色彩，黑色系有自然黑、蓝黑色、深褐色……黄色系有橙色、亚麻色、金栗色……红色系有暗红色、橘红色、棕红色、紫红色……这些发色可以改变皮肤的颜色，有灵动感，让人更加精神，其实像你这脸型、皮肤，做个暗红色是最漂亮不过的了！”

米兰兰不知道焗油还有这么多的讲究，听小姐介绍得头直蒙，摇摇头说：“我是个乡里女人，不要什么颜色，只要黑就行，做个营养焗油吧！”

小姐又问：“焗油膏有黑人头、威妠、歌薇、唤醒……都是名牌的，你用哪一种？”

米兰兰根本不懂这些，便说：“哪种最常用就用哪种。”

美发小姐又喋喋不休地介绍道：“大多数美女喜欢用的是威妠，这种膏，增加光泽度，亮度好，促进发根活力，增加秀发的质感。秀发能保持长久，还具有挥发性的天然物质，易于清洗……”

米兰兰有点着急了：“好了，不说了，就用这个吧！”

接着，就进入了美发的程序，刷——蒸——洗——吹——修剪——造型，一百分钟过去了。

米兰兰从镜子里看见，美发师已给了她一个既有清新感又有利落感的短碎发发型，真的成了美女了。她付过款后，喜盈盈地离开美发厅往世纪广场去找司机。

天上飘着零星的雪花，车子缓缓地驶出了城。

出城走了一段路后，米兰兰想想得给犬子打个电话，便掏出手机给犬子打电话，一拨就通了，她问犬子：“你在哪里？”

“我在地球上！”犬子答。

米兰兰说：“我知道你在地球上，跑不到外星上！我问你的具体位置。”

“我在北半球！”犬子又答。

“你不说我也知道，我们都在北半球，真调皮！”米兰兰逗他一句，“你是不是还在北京，如果在北京就快回来，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我就没去北京，一直在史官庄乡派出所。”犬子扯着嗓门回答。

“现在还在派出所吗？”米兰兰问，脸上没了笑容。

“刚从派出所出来，在回家的路上。”犬子说，“兰姐，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你，我也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我在从县城返回和尚桥的路上，你走到哪里了，我接你去！”米兰兰说。

“我刚走出史官庄二里地。”犬子说。

“那好，我们绕过去接你。”米兰兰接着对司机说，“绕过去。”

司机点点头，表示明白。

车子绕到了史官庄通往田岗的沙石公路上。

他们已经看见了犬子身上穿着那件绿大衣，精神抖擞地走着，米兰兰故意要司机把车放缓慢些，走近他时，竟听见他在唱着：“……朝阳沟好地方名不虚传，王银环我成了公社社员……”车子走到他身边他竟然没发现，还在胡喊野叫着，米兰兰“扑哧”一笑，打开车窗朝他喊道：“快上车吧，啥南腔北调的！”

犬子这才看见车子，朝探着头的兰兰姐说：“乐嘛！”

犬子上了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米兰兰问他道：“乐啥哩？”

犬子脖子往后靠着说：“你猜都猜不着！”

米兰兰知道他卖关子，便说：“你不说我当然不知道了。”

犬子说：“干脆直说了吧，也不让你费脑筋了，我今天见到梁书记了！”

“哪个梁书记？”

“当然是梁春秋了，还有哪个梁书记。”

米兰兰用一双疑惑的眼睛看着他说：“你不是自个儿臭美的吧？”

犬子瞪大眼睛瞅着她说：“你不相信？梁书记给我单独聊了个把小时，还给了我他的电话号码，让我以后有啥可与他直接联系。”他说着把梁书记秘书写电话号码的纸递给米兰兰，“你看看，真不真？”

米兰兰接过一看，是梁春秋的电话号码，就说：“是真的！”

“咱不吹吧？！”犬子接过那片纸又装进兜里。犬子知道领导说话一般也不背司机，就把见梁春秋的经过讲了一遍。

米兰兰听了连声说好。

接着，犬子问米兰兰：“你有啥好消息，快给弟说。”

米兰兰有点不好意思说，笑而不答。

“快说嘛！”犬子有点急了。

司机明白米兰兰不好意思说，他就对犬子说：“米镇长当书记了，今天上午刚谈的话。”

“哇，好哇！”犬子欢呼雀跃，头都碰到了车顶上，然后，他两眼打量打量米兰兰，做出一副滑稽相，“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兰姐今天脸也白了，头发也黑了，也有造型了，成美女了！”

米兰兰脸上泛起一层红晕：“去你的吧，我只不过在县城洗洗头发。”

犬子接着一本正经地说：“今晚咱回田岗，和米伯大喝一场，庆贺庆贺！”

米兰兰摇摇头说：“今晚不回家，我把你送到家，还要到镇上去，有很多事需要安排。你回去也先不要告诉你米伯，等明天宣布过再告诉他老人家。”

“县里都谈过话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犬子嘟噜着。

“你听我的！”兰兰很认真地说。

米兰兰回到镇上已是下午两三点钟，也没有几个人来围她，因为已是回笼的芋头不新鲜了，县委都考察了两次，就差“烤煳”了。她把副书记、组织委员、党政办主任叫来打个招呼，让他们安排好明天的会议，而后叫来民政助理，让准备点面粉、大米、香油之类的东西，她要下乡去看望困难户。

就在这当儿，麻七手里拿着一串钥匙往米兰兰办公室来了。自从前两天县委考察组二次来到和尚桥考察米兰兰，他就像掉了魂似的，他知道张万顺完蛋了，米兰兰当书记是稳拿了。考察期间，考察组的同志找到麻七，拿着那封告状信问麻七，麻七说一切都不知道，也不属实。考察组的同志问麻七，这上边署着你的名字呀？麻七说那是别人陷害他，拿他麻七当挡箭牌。他觉得这一切给米兰兰都好解释，就是米兰兰的父亲来镇上找米兰兰时他说的那一串侮辱人的话怎么也不好解释。他想，米兰兰一定会把这一连串的事联系起来想，会怀疑是他麻七干的，他麻七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况且，他也觉得米兰兰认为他是凌云志的“死党”，咋也不会信任他，以后也没有他的好日子过。他心里想的这些，也给知己朋友谈过，朋友们告诉他，米兰兰看上去大大咧咧的，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你可以找她谈谈。于是，他就想找米兰兰探探虚实。

麻七到了米兰兰办公室，第一句话便说：“米书记，我也不说祝贺的话了，要不是张万顺插一杠子，你早就当上书记了。”

米兰兰淡淡地说：“过去的就过去了。”

麻七接着将那串钥匙扔到米兰兰桌子上，说：“米书记，我是来给你辞职的，我打算回家啦！”

米兰兰一听很吃惊：“麻师傅，你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辞职，我刚当书记你就要辞职，是不是对我不满意？”

麻七摇摇头说：“不是的，我看这机关单位里太复杂，知人知面不知心，就像那封告你的信，他妈的，有人竟然假借我麻七的名字，陷害我麻七，不如我回家当老农民舒坦，自己种，自己吃，没啥是非！”

米兰兰一听，是为这，心里松了一口气，劝说道：“那封信我就没往心里搁，更没怀疑你，我知道你也没那么傻，你告状也不会把自己名字署上。告状的人不会署自己的名字，署自己名字的不会是告状的人。”

米兰兰说着把钥匙又扔给他：“拿上吧，好好上班，春节期间看好门，过了春节我还打算让你给我开车的。”

麻七一听愣了，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米兰兰一看他愣了，笑笑说：“真的，张师傅的儿子在北京，儿媳妇也在北京，添了个孙子，他老两口过了春节都要去北京抱孙子，所以，我就想到由你来接车。”

麻七一听，感激涕零：“米书记，你真是宰相肚里行舟船啊！你待我麻七真是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报答不完，我不该狗眼看人，那次你父亲来找你，我是喝醉了，说了些缺德的话！”

米兰兰故作不知此事，看他一眼说：“你说的啥？我都听不明白。”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米兰兰一接，是民政助理打来的，说是车都已经准备好了，她扭过头对麻七说：“就这样说吧，麻师傅，我要下乡去了。”

麻七一听米兰兰亲切地喊他麻师傅，眼泪都出来了，说：“米书记，你这么信任我，我干脆给你实说了吧，那封告状信是张万顺写的，他专门把我叫到史官庄灌了我酒……”

米兰兰故装不耐烦地说：“麻师傅，你咋光说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我不爱听。”

麻七撵出来说：“你待我大恩大德，我说完心净，不然憋在心里是块病，过了年给你开车我脑子也会走神。”

“好了，说完了吧？”米兰兰笑着问。

“说完了！”麻七点点头。

“那我要下村里去了。”米兰兰说着出了门，民政助理正在门外等候她。

麻七也给民政助理招招手，高兴地晃晃手中那串钥匙往门卫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