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到达最寒冷与庄严的天顶，我的心，如黑夜中的花朵般敛闭。——聂鲁达
苏零落的死很快传遍司令部，人人都为她惋惜，年纪轻轻就落得不治之症，挣扎四个多月才得以解脱。
宋雨双闻讯赶到邱世诚的住处，管家说邱先生今早起来就不曾说过一句话，穿好衣衫只静坐在沙发上抽烟。宋雨双进去的时候，邱世诚的烟烧尽，他拧灭烟头，一身黑衣，满面肃杀。
“看来你都知道了。”宋雨双在他身边坐下。
“昨天夜里走的，没赶上送她一程。”邱世诚的眼中有泪，认识十多年以来，宋雨双还是头一次见他哭，却是为了另外一个女人，看来真如格拉莎所说，苏零落是邱世诚的初恋情人，她真是有点嫉妒，虽然是在和一个死人争斗。
“她在你心中果真有不可替代的位置。”宋雨双黯然，语气微酸。
“你也一样，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他的话令她感动，是啊，十多年的陪伴，不是说割舍就能割舍的。
追悼会在城东的礼堂举行，苏零落的照片挂在礼堂中央，四周白菊簇拥，哀乐奏鸣，吊唁之众依次献花，叶嘉良的悼词简短至十四个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礼堂外角落一隅。
范英杰点一根烟，对陆志宏说道：“这事来的蹊跷啊！说死就死了！”
陆志宏目光深远：“我去圣德医院打听过了，说病情突然加重送到医院去的，抢救无效死亡，尸体直接运去火场，烧成灰后才被带回她原来住的地方。”
“一夜之间的事，速度倒是挺快的。”范英杰突然悄声问，“诶？你说别墅里看到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她？会不会是假死？”
陆志宏摇头，“不好说，看叶嘉良那个样子不像是假的，真死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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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江边，三分萧索，七分清寒。一弯新月悬于西埔巷的屋脊飞檐，清辉将巷口的人拉成青石板上长长的黑影，有探头的猫嗅出陌生人的气味，惊心的叫声犹如婴儿的啼哭，在狭窄的巷子深处回荡。
西埔巷拐角处的院门被叩响，黑影迅速隐于院内。
这里便是永行钟表店的后院，老夏和小超已经在此等候多时，来人正是邱世诚。
老夏将他请至里屋，拿来报纸给他看，白纸黑字上显眼的标题：廖兵团辽西覆灭，东北军占领沈阳。邱世诚大喜过望，直激动喟叹：“这可真是一大好消息啊！”
老夏接道：“是啊，如今国民党军心瓦解，将无指挥，士无斗志，正是我们趁热打铁的好时候，我估计中央的下一步作战计划即是对两淮地区发起战役。”
邱世诚笑道：“行啊，老夏，快成军师了，一切都在你的预料范围之内。”
老夏谦虚：“我哪里当得了军师，净拿我说笑，我还是老老实实坐镇后方。对了，游击队都已替你联络好，现在就等我们定下具体的行动时间和计划。”
邱世诚独自坐下叹气，老夏问道：“有困难？”
“确实，我们必须拿到军事基地的布防图才行。”邱世诚开口。
小超抢先：“偷图这事交给我办就行，我最擅长，你放心。”
邱世诚笑他：“不是你想的这样简单，军中有传言，说军事基地布防图就在宋雨双家中，我觉得这传言不可信。”邱世诚沉思片刻，担心道，“我感觉会是个陷阱。”
“宋雨双在试探你？”老夏问。
邱世诚分析，“我虽不知她是否是故意放出这则消息，但她应该是在查那晚闯进基地打死驻兵的人。”
“如果是这样，你的嫌疑不大，何况是我去的话，她如何还会再怀疑你？”小超问。
“可一旦布防图是假的，她来个守株待兔，你的处境会很危险。”邱世诚强调，“我们的同志已经接二连三的暴露牺牲，这个时候再不可贸然行动。”
“行行行，我服从组织的命令。”小超投降。
“宋雨双为人小心谨慎，她不会轻易将这么重要的绝密图纸放在家里，后天军官俱乐部有个舞会，我到时再想想办法。”
小超突然打趣：“老邱，那宋小姐不是喜欢你吗？你应该充分利用这一点叫她毫无保留向你全盘吐露啊！”
老夏瞪他，邱世诚一掌拍在他脑门上：“以为她跟你一样没脑子！她宋雨双要是这么好骗穆建昌能把这么重要的行动交给她？”
邱世诚无奈摇头，不予理他，转而问老夏：“她怎么样了？”
老夏一愣，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苏零落，只道：“安全出城了，你放心。”
邱世诚点头，信步离去，小超缠着老夏问：“谁出城了？她？她是谁？”
老夏学着邱世诚一掌拍他脑门上，训道：“组织纪律忘了？不该打听的少打听！罚你抄党章100遍！”
小超一时傻眼，原地委屈叫嚷，老夏不理会他，大笑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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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官俱乐部就在城东福园路上，近邻司令部。
这几个月来战事吃紧，军务繁忙，俱乐部里已很久没有歌舞升平过。
徐蚌会战在即，外交部为了鼓舞作战新兵们的士气，在各地军官俱乐部举办迎战舞会。
舞会在晚上八点准时开始，邀请的皆是政府高官、军政要员及其家属，司令部的各大处长、参谋长和机要秘书同样在出席之列。
宋雨双一袭缀珠金色棱纹绸晚礼服挽着邱世诚的胳膊款款步入大厅，邱世诚则一身黑色驼丝棉燕尾服，这一对俊男靓女的出现，引得全场驻足瞩目，许多军官的太太都窃窃私语，指着宋雨双礼服上的管珠和银色亮片，说宋小姐这件晚礼服是从国外空运来的，请的是名设计师量身定做，又有军官家的千金交头接耳，说也不看看她那尊贵的身份，穆局长的外甥女想要什么没有？
卡洛斯·格戴尔的小提琴探戈舞曲《只差一步》已响起，众对舞伴随着悠扬顿挫的旋律旋转进入舞池，趁着气氛高昂，邱世诚起身，向宋雨双行绅士礼，请她跳第一支舞。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她轻摇右手婉拒。
他不解，问道：“怎么了？”
她微笑解释：“礼服繁重，不太方便。”
他只得收手，旋即坐下，端起香槟一饮而尽。
舞池里光影交错，华服纠缠美衣，宋雨双端坐在沙发上静静打量那些人，不动声色，却难掩嘴角不经意间泄露的轻蔑。
邱世诚推说出去抽根烟，临走前，目光冷峻扫过她紧握在左手的金色皮夹。
往门口走去的邱世诚明显感觉到背后两道凛冽的寒光，蚀骨而来，有托着香槟盘盏的侍应与他擦身而过，他从托盘中取走一杯，对那侍应低低说道：“人来了没？”
那人同样低声回：“他擅自去了宋雨双家！”
邱世诚闻言色变，大吃一惊，冷冷开口：“快把他找回来！”
那人稍作点头，邱世诚又补充道：“目标，宋雨双手里的金色皮夹。”
刚走出大门，就见有二人匆匆步入大厅，朝着宋雨双的方向，邱世诚侧目，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贺晋鹏的人，里应外合，他几乎可以肯定，军中传出的布防图消息正是宋雨双设下的逮捕局。
邱世诚折身返回大厅，就见宋雨双一脸静观好戏的笑意，速速离座，朝他而来，他心里一颤，知道一定是出了事，宋雨双离他越来越近，他知道再不下手就错过了绝佳时机，他朝右侧四十五度的方向略微颔首，那头的人会意，突然之间，大厅里一片漆黑，小提琴的旋律戛然而止，舞池内混乱不堪，摸黑的人群四处逃窜。
有人从左侧方向狂奔而来，直直撞上宋雨双，邱世诚眼疾手快适时从右侧将她拦腰扶住，宋雨双眸光冷峻对上他的眼，他却微微扬起嘴角，在她耳边问道：“伤着了没？”
顷刻间，大厅内一室光亮，舞池里的彩灯闪烁，小提琴的旋律从断奏处接起，宋雨双迅速站起，望向手心，脸色焦急，邱世诚见状问道：“怎么了？”
“我的皮夹不见了。”她心里十分清楚，刚才有人故意断开电，为的是抢走她的钱夹，可奇怪的是没有人知道钱夹里装了什么，她放出的消息明明是说布防图在她家中，且她刚刚得到消息，有人潜进了她的家里。
“里头可有重要的东西？”邱世诚关怀问。
“没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有一帧你的照片，很重要。”她故作泰然，但急剧收缩的目光还是泄露了她的紧张与不安，对她身侧的人命令道：“务必帮我尽快找回来！”
邱世诚几乎可以断定他的猜测，现在只期望小超千万不要落到贺晋鹏的手里。
“我刚得到消息，有人潜入我的家里，不知有何企图，不妨你陪我去看看？”宋雨双提议。
邱世诚应允，一路上心里都在发怵。
终于到达她的住处，果然是贺晋鹏的手下，那个叫松狮的为首，见到邱世诚后却面露不悦，只见他走到宋雨双面前，说道：“人已经抓到了。”
邱世诚旋即一惊，但松狮又接着道：“不过他自杀了。”
宋雨双两道清冷的目光看向邱世诚，令他犹感阴风飘过，面上仍冷静问道：“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
宋雨双向松狮打一记眼，暗示他说话，松狮答道：“是陆参谋的人，就是一般盗窃财物而已。”
前半句属实，后半句掺假，不过邱世诚一颗悬着的心可算落地。
贺晋鹏匆忙赶过来，吩咐手下里里外外将宋雨双的住宅检查了个遍，又再三承诺一定彻查此事后，才惶惶离开。
“我留下来陪你吧。”宋雨双本以为邱世诚会走，没想到他竟会这样说，“这里刚有人潜进来过，舞会上又有人恶意撞倒你，这两件事绝非偶然，把你一个人留这我不放心。”
宋雨双感动于他的温柔细心，情不自禁扑到他怀里。今晚的行动本来都在她的计划之中，藏在家里的那幅布防图是假的，她料定会有人来偷，且前来之人必定就是那晚跟踪她的人，没有想到竟是陆志宏的人，但令她更加没有想到的是，舞会上出现了突发情况，有人将她撞倒趁机偷走了她的钱夹，这才是最为严重的环节，到底是什么人？竟然徘徊在她的计划之外，让她成了笼中之鸟，由主动变被动，宋雨双难藏心底的惊慌与愤怒。
邱世诚捧起她的脸，以鼻尖轻蹭她的鼻尖，安抚她内心的狂躁。
已许久不曾见到他犹如此刻的温柔，令她沉溺其中，不可自拔，不由自主覆上他的唇，感觉到她的手在他衣襟上游走，从后背到腰间到口袋两侧，他知道她在找什么。
人非盗贼，何来赃物？
嘴角的笑意逐渐扩大，将她的腰收紧，热情回应她的亲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