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头曼悲凉的眼神中一怔,他立即收敛了所有情绪,冷冷地说:“如果你真的要做我的女人,今晚就把你出给月氏昆罗的题目给我吧,我会给你答案。”说完他随后扬长而去。
我愣在原地,思索头曼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思索他的悲凉何来,思索着他要给我的答案,也拼命回忆曾看过的书籍记载,却没有任何头绪与答案。
……
收起所有的思绪,我走到帐外,不出所料,门口的守卫都换了人。我要来了粗麻绳,开始结扎那个“戈迪亚斯之结”。这次很顺利,不过1个时辰就弄好了。而此时的天又黑了。
守卫进来告诉我,明日我会与冒顿离开王庭,所以大帐摆了酒席,妩叶也差人送了匈奴的服装给我,我没有任何心情,随意地挑了几件换上,带上“戈迪亚斯之结”随守卫向大帐走去。
远远地看到青娅和冒顿走在前面,我故意放慢了脚步,环顾起四周,来了几天,却并没有浏览这里的风貌,而明日又走,谁知回来时,这里又会是什么样的景况。
夜晚的风凉凉的,把午后的酷热吹得散尽,草原上翻起草浪,起起伏伏。我不禁停了脚步观赏,散落的帐篷透出温柔的光,天上的星也柔柔的,一切都是温柔的,只是远处传来马的嘶鸣与刀剑相交的铿锵之声,时时提醒着我,这里是匈奴。
真不记得史书上还有哪个民族比匈奴更好战,这种争斗不光是对外,还有更多的兄弟、骨肉相残……
想到这些,我深深地叹气了,守卫也催促我前行,我不再感慨,向大帐径直走去。
进了大帐,灯火通明,帐内坐满了人,看见妩叶向我招手,我默默地走了过去,在她身边的空席上坐了下来。
青娅坐在对面对我笑笑,我亦微笑,眼光流转,看见冒顿眉头紧锁,我收回了目光,低头看着托盘中我的“题目”。
头曼威武地走了进来,嘈杂的大帐一下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起身行礼。他径直走到我的身边,看着我面前的托盘中的“戈迪亚斯之结”,哈哈大笑:“这种简单的把戏也称得上难题?”说罢他抽出腰刀,一下就把这麻绳球劈开了,连那托盘也裂开了,麻绳散落了一地。
头曼看向我,骄傲地说:“解开了!”
青娅惊呼:“匈奴人都这样解绳子吗?”
头曼看向她:“匈奴人从不这样结绳子。”他又看向冒顿:“对吧?我的儿子,如果结很难解,这样最简单。”
说完他又看向我:“我的答案可以吗?”
这并不出乎我的意料,毕竟亚历山大就是这样解决的,于是,我冷静地说:“你并没有解开,而是毁灭,虽然说毁灭来得更快捷,但并不能说你的答案就对。”
头曼冷笑:“还有什么比毁灭更对的答案?”他头也不回地走向了王座。
宴会开始了,众人竭尽所能地欢笑,只是笑不达眼底。
我将散落的麻绳拂到一边,抓起餐盘中的羊肉专心吃起来,忽视周围一切探寻的目光。
才吃下一块烤羊肉,头曼又发话了:“冒顿!你认为你的女人最重要的应该是美貌还是智慧?”
冒顿看了一眼青娅转头对头曼说:“我还不知道,父亲是怎么认为的。”
头曼露出冰冷的笑容:“女人只要漂亮就好。”他又看向妩叶和我:“不是吗?”
妩叶点头:“单于说得对,美丽是女人的资本。”
我不由得撇嘴:“女人不必太美,只要有人深爱就好,女人不必太富,只要过得幸福就好,女人不必太强,只要活得尊贵就好。”
旁人惊讶地看向我,我依旧悠闲地抓起一片烤得正好的羊肉放进嘴里,细细品味。
头曼看向叶护:“我最喜爱的儿子怎么认为呢?”
叶护淡淡地说:“女人因为漂亮而尊贵,再因尊贵而更漂亮。”
头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狂笑道:“我的叶护总是说得这么有道理。”
叶护淡然地回:“父亲谬赞了。其实,我觉得凝烟的话更有道理。”
我瞥向冒顿,他正咬着嘴唇,攥紧了拳。我摇头,在心中叹息,这个头曼到底在做些什么?我看向头曼,他也正看着我,我没有转开眼神,直直地看着他。
他冷酷地笑了下,招手唤来女仆给自己的酒杯斟满,他用手捏住那个女仆的下巴,仔细端详:“你也算是个美人啊。”
下一秒,却传来那个女仆的惨呼,她掩住面孔的手,指缝间流出鲜血,众人愕然地看向头曼,他细心地擦去戒指上的血迹,冷笑:“漂亮并非资本,也有失去的可能,而这毁灭的利刃只有在我的手中。”
那个女仆跑出大帐,众人低下头,默默地进宴。乐声响了起来,舞娘进了大帐,欢快地歌舞一扫刚才的血腥。
我转头看向叶护,他的眼中有怜惜,我低声问他:“她会怎样?”
叶护摇头,轻叹:“会死。”
我吸了口冷气:“那怎么办?”
叶护依旧摇头:“他想毁掉的东西,命运只有这样。”
我再吃不下任何东西,悄然离开座位,到了帐外,我的守卫依旧在那里等候,我对他们说:“我想去看看刚才跑出去的女仆。”
一个守卫问:“单于准许了吗?”
“我和她一起去,然后再把她送回来。”身后传来叶护的声音。
我转头对他笑笑,守卫不再说什么,而是跟在我们的身后,向一排仆人们休息的帐篷走去。
刚走近第一个帐篷,就听到哽咽的哭声,我们寻着哭声来到了第三个帐篷,挑帘走了进去,那个女仆正捂着脸哭泣,我蹲下身,轻触她的手,她惊恐地甩开,在看到叶护的时候,才恢复平静。
叶护对她笑笑,说:“子春!你别害怕,她只是过来看看你,想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那个叫子春的女仆眼泪汪汪地看着我,我看向她的脸,她净白的左脸颊上有4道血痕,触目惊心。
我对守卫说:“有什么处理伤口的药吗?”
一个守卫转身去取,我对剩下的那个守卫说:“再取些清水来,需要冲洗。”那个守卫也出去了。
子春急急地拉住叶护说:“我今日难逃一死,因为单于已经发现我并没有哑了,我只能告诉你一句话,就是快逃,带上妩叶逃得越远越好,否则就是毁灭。”说完她突然从怀里抽出匕首刺入自己的胸膛。
喷涌出来的血溅在我和叶护的脸上,我惊愕地看向叶护,他也是一脸惶恐……
4.6 忧伤
叶护默默地将子春睁着的眸合上,凄楚对我说:“单于身边的仆人都是哑巴,因为他有太多的秘密,而那些仆人大多死得很惨。”
“她刚才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你们会有什么危险,怎么逃脱?”我急切地问。
叶护摇头:“如果他要我们死,多活一天都会辛苦,因为没有人能逃脱头曼单于的追杀。不过我还是有些不明白,父亲对我母亲和我是那样的好,怎么会起杀心呢?”他若有所思。
这时,取药的守卫走了进来,对这种场景见怪不怪,他冷静的放下药,取了张单子盖在子春的身体上。取水的守卫也回来,他让叶护和我洗净了脸上的血迹,可我的手一直抖,水溅了一地,我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真切地死亡,就在眼前发生。
匆忙收拾了这些,一路无语,我们回到了金顶大帐。
到了大帐前,正遇见冒顿出来,他冷冷地瞥了一眼叶护,当看到我时,他很讶然,随即又狠狠地看了一眼叶护。
叶护还沉浸在刚才的死亡中,凄楚地叫了声哥就走进大帐。而我在与冒顿擦肩的时候,他猛然抓住了我的手臂,我怔怔地看向他,立即急急地说:“明天就离开这里了吧,快带我走,这里的一切都让人害怕,莫名的恐惧。”
冒顿的眼神没有刚才的凄厉:“发生了什么事?”
我因害怕发着抖:“毁灭!不折不扣的毁灭。”
冒顿握了握我冰冷的手,低声说:“我们只会给别人带来恐惧,怎么会自己害怕呢?”
我抽出手:“为什么非要给别人带来恐惧?非要毁灭不可呢?”
冒顿叹气:“情势所逼!”说完他与我擦肩而过,我走进了大帐,重新坐到座位上,冷冷地看着眼前的羊肉。感觉到一束目光向我射来,可我没有勇气去面对,只得将头低得更低。
妩叶笑着对我说:“累了吧,明天还要赶路就先回去休息吧。”我感激得连连点头,冒顿也回来了,拉起青娅向头曼告退,我也随着告退了,走到帐外,冒顿冷冷地说:“即使妩叶对你再好,你也要警惕,那都是假的。”
我懒得与他争辩,也实在无法争辩,因为这里的一切我都不了解,也不想了解,因为害怕,所以只想逃避。
在守卫的押送下,我回到了帐篷中,四周的黑暗让我更加恐惧,只好抱着毛毯坐在帐篷口,看天上的星。也因为门口有守卫,能让我暂时忘记害怕。
过了一会儿,叶护端了奶茶过来:“喝了它,能让你安神。”
我摇头:“不想睡也不敢睡。”
叶护在我身边坐下,守卫稍微远离了一点。叶护还是把奶茶递了过来:“明天还要赶路呢,从月氏就是赶来的,又绝食,一直也没怎么休息,今晚又看到了这些,我担心你会支撑不了。”
我望向他淡定的眸,一丝温暖在心底荡漾,把他手中的奶茶接过,捧在手中:“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叶护看向天空:“这里是草原,这里的天地给人一种深沉,博大幽远的感觉。这里的每个人都为自己的信念与骄傲而战,倒下的是一个个不屈的灵魂,挺立的是众人心中的英雄。”
叶护的话给了我震撼,虽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但我明白了一点,他也有信念与骄傲,绝不会坐以待毙。我端起奶茶缓缓地喝完,把陶碗递回给他:“不管是倒下还是挺立,只要不悔、不愧就好!”
叶护笑了笑,我想起那个面具还在我这里,再保留也不太方便,于是转身进帐篷,将那个黑陶面具取了出来,交给叶护:“希望你能永远保留我揭开你面具时那明亮清澈的笑容。”
叶护将面具接过,微笑着说:“如果不能保持,我会戴上它,把那个笑容留给你。”
正说到这里,突然听到东西碎裂的声响,我探头出去看,帐篷的转角,一个衣角掠过,地上是摔碎的酒壶。叶护和我跑过去,只看到星光下,冒顿愤然地冲进后面的帐篷,飘香的酒液从碎裂的酒壶中淌出,缓缓渗入地下。
叶护看了看我,点点头告退了。我回到帐篷中,静静的聆听着,草原上虫、鸟、蛙以及远远地狼啸声,犹如天籁之音。
忽然从冒顿的帐中传来咿咿呀呀的声响,明白那是云雨的声音,我脸红耳热起来,用毯子捂了头勉强睡去。
当马蹄声再次响起的时候,草原又迎来了新的黎明。
我收拾好自己简单的行囊,在帐篷门口等候。外面的卫队已经集结完毕,冒顿穿着黑色的袍子,冷冽的气质与黑色融为一体,他向我走过来,到了身边,一语不发地捏住我的胳膊,将我拉向卫队后面的马车。
我忍着胳膊上传来的疼痛,也保持着沉默。到了马车前,冒顿粗鲁地将我提上马车,掀起帘子,把我推了进去。
我立即迎向青娅梨花带雨的脸,她一脸的委屈与恐惧。我刚要说什么,车外传来叶护的声音,我只好转身挑开门帘,爬到车辕边。
叶护递给我一张弓和一个装满箭的箭筒:“用这段时间学会它吧,这样你就不会寂寞,也可以学会一个防卫的本领。”
我道谢接过,还来不及说其它,马车就颠簸着上路了。
我连忙回到车内,在青娅身边坐好,轻问:“你,还好吗?”
青娅扑进我的怀里哭了起来,我不知如何劝慰,只得轻抚她抖动的后背。许久,青娅才调整好情绪,抽噎着对我说:“姐姐,他!他没有把我当做他的女人……”
我疑惑,青娅伸出手臂,我不由得倒吸口冷气,全是瘀青,还有深深的牙印,甚至还在流血。我连忙看她身上,也是如此。
我忍无可忍敲了车帐,大叫停车,守卫停了下来,有人急报最前面的冒顿,冒顿气势汹汹地骑马兜了过来,冷冷地看着我问:“为什么喊停?”
“我需要止血消炎的药草!”我亦冷冷地说。
“为什么?”他依旧冷。
“有人被野狼咬了,必须救治。”我恼怒地吼。
冒顿凝视了我片刻,叫莽青过来,吩咐了几句,就催马走了,没一会儿莽青就送来了药草和棉布。我立即回到车厢中给青娅上药,青娅神情恍惚地看着车窗外,我默默地给她处理好伤口,而身体上的伤口好弄,心上的呢?
马车又前行了,我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紧紧握住青娅的手。青娅靠在我的肩上哭哭停停,最后迷迷糊糊地睡了。
马车走得并不快,我透过车窗看向外面,在蓝天白云下,广阔的草原一望无垠。碧绿的青草茵映长天,就连那细软的和风,也带着沁人心脾的芳香。
卫队走了5天,青娅身上的瘀青都已消退,伤口也都已经愈合了,只有几个留了浅浅的疤,笑容离她远去了,淡淡的忧伤在她的眼底时时浮现,这个样子的她和昆罗很像。
我竭尽所能地宽慰她,却总是说不到点上,解铃还需系铃人啊。而冒顿总是与卫队在一起,我始终与青娅同食同寝,没有机会,也没有立场说教他。
第6天的傍晚,终于到了狼居胥山山下的牧场。驻扎在那里的一万人马列队在营地前的空场上,原来的统领与冒顿交接过后就踏上了回王庭的路。
冒顿立即叫人将大烈旗换上了绣着雪狼的大旗,然后走到青娅与我的车前,让青娅与我下车,当青娅看到他的时候,明显地瑟缩了一下,冒顿抱紧了她,青娅泪流满面,我抱着弓箭从另一侧跳了下去,环顾起四周的莽莽青山……
湛蓝的夜空,一轮明月高挂。
大帐的旗杆上,雪狼旗迎风招展,大帐前已经铺开皮毯,烧起篝火,摆着剥开的羊,冒顿率众虔诚地拜月。
冒顿张开双臂,望着月亮,眼含泪水:“月亮又盈满了!匈奴人的季节又到了!月亮神啊!你让我们草盛马肥,牛羊满野;你让我们男人的臂膀充满力量,让我们的女人繁育;并让我们的敌人凋零!愿我们匈奴人的马所能跑过的地方,箭所能射过的地方,月亮神啊!都赐予我们匈奴人放牧牛羊吧!让匈奴人可以在更多的地方拜祭你吧!”
众人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