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广和吃早饭的时候假装漫不经心通知自己女儿，今天不用去上学了，明天往县里转学。陈曼一听瞬时就要起来炸家庙。你这是暗杀吧，啊，爸。我这是死马当活马医。什么克拉玛依什么死马什么死马你说话怎么那么难听啊，你出去做生意都这么跟人说话啊。你中招考那75分儿，你学业生命算是重度昏迷了吧，还不让抢救啊，接下来三年打算安乐死啊。那不是可以本校直升嘛，才没在意考试。那你考场里坐那儿，实实在在一笔一画写，你告诉我你能写几分儿？我考几分儿那你也不能把我往县里送啊，发配呢吧。你们现在这个学校，我看出来了，就是领着你们玩儿的，当初选这种学校想着一是环境好教学资源也充足让你上学舒服点儿学业上老师也有时间多管着点儿二是这种花钱的学校能让你有个背景都不错的同学关系网，将来社会上用得上，结果什么什么呀老师老师管不住学生，学生学生个个少管所气质。你认识那么一帮败家玩意儿将来有什么好，不如这就去县重点，一你盘盘你的性子，二去结识些有本事的同学。爸你在社会上呆那么久你没弄明白？你自己挣钱靠的是什么你不清楚？这个世界就是个关系网，再大的本事最终也是用来经营关系的。你把我往穷人堆儿里扔，我弄一堆什么同学关系啊。那你现在跟你同学又是什么关系啊，你们班主任跟我说你在学校里不理人，不是趴在桌子上画画儿就是趴在桌子上睡觉，你跟桌子建立关系呢。那你可以送我去市重点啊省重点啊干嘛一定去乡下啊。哎哟嘿，合着我在我闺女眼里形象这么高大啊，你以为学校里那大门买来干什么用的，我想让你推哪个门进就能推哪个门进啊，就这县重点我也是托关系花钱进的。爸，我跟你说这个环境最影响人的观念了，我小学同学还有初中同学好多都出国看世界了，还能听听聪明人是怎么理解世界的，你把我扔那一亩三分地儿上，灌我一脑袋土，活埋呢还是学种地呢。陈广和乐了一下。没那么夸张，也就两三年，另外我也不是把你扔那儿就不管了，爸接下来对你还有别的规划。嗯是是是，把我规划到大山窑洞里去吧，跟了个农村二傻子，给你生五六个亲外孙，按大小个呈阶梯状一字排开，见了你都跑过去抱大腿，往你裤子上抹鼻涕。陈广和怒起，一贯饭碗，盯着自己媳妇儿。她这才学会一个人上街多长时间？就在外面背着父母偷偷摸摸往自己脑子塞的什么玩意儿。刘蕾也因为被丈夫瞒着刚知道转学这事儿，正生气呢，不过她不爱当着女儿跟丈夫吵架，听陈广和跟她说话，抬头冷脸直视瞪过去。
夜里陈曼哭了，真哭了，眼泪流出来陈曼觉得神奇，暂停了哭，摸摸眼泪，原来不高兴还真能哭啊，以前自己不高兴都是忍的，没有哭的念头。想到可以经历传说中不高兴而哭，陈曼就想着尽兴一番，酝酿大哭。结果哭不出来了，很尴尬，觉得自己****，仰躺着想着明天大不了先去看看，真不行了，他当爹的还会把我卖在那儿？
第二天陈曼又挣扎了一下，他爸连哄带呵斥，又推又拽给她弄上了车。陈曼想着逼嫁也不过如此吧。大概真的有女人就这么被拽上了车，从此命运舛变吧。陈曼为想象中的女人绝望了一下。
接待他们的是个西裤像是松松垮垮挂在胯上的一个中年男人，看着就处世脏而精，管陈广和叫老哥。几个人边寒暄介绍边去了副校长办公室，过了会儿又来了个脏而精的中年男人，寒暄一下先领着陈曼去了教学楼。陈曼已经彻底心凉了，这学校从听到“学校就在这一片儿”开始就处处透着土而脏而廉价。学校大门看着就让人没好感，进校门正中一个黑石头雕塑丑且不知所云，再里面横着一栋六层高办公楼，符合我国行政居中的建筑布局，楼还被刷成了紫色，谜样审美，再后面就是同样高的教学楼，陈曼被带上这栋教学楼五楼。楼道里就能听到不同教室传出来的声嘶力竭吵架一般的教课声。男的领陈曼进了个小房间，里面坐了三个老师站着四个学生。男的让陈曼先坐还留有的一个空位儿上就出去了。陈曼刚坐下，旁边怒拍桌子，陈曼惊愣一下，只见一个在地里插秧苗气质的年轻女老师泼妇喝叫，问你呢，你到底说不说啊。站在她旁边农村气质的学生并不说。女老师瞬间被激怒，好，不说是吧，那就是你的啦，你现在活的挺潇洒是吧，啊，你爹妈在家种地特别容易是吧，啊，那几个城里孩子瞎胡闹，你有什么资本跟着瞎掺乎，你跟他们坐一桌就是一类人了？你爹妈跟人家爹妈是在一个桌上吃饭的吗？啊，你爹妈花血汗钱给你买课上，是为了干什么呀？传阅武侠小说啊，我看你是练成轻功飘起来了吧，啊……刚进屋陈曼先注意到的是门口那两个瘦高的姑娘，一看气质就是市里来的，坐她俩边儿上的是个男老师，五官都挺漂亮，组合起来却有股土气，不过这男老师气质很干净，说话也腔调随和没有等级腔，你们俩小姑娘，真的，比男孩子都让我费心。哎呀，我俩知道老师你最照顾我们了。就是。我照顾你们俩，你们俩照顾我吗？你瞅瞅你俩这个纪律单，比你俩成绩单都难看，纪律分满分一百二十分，低于八十分请家长，我让你们请了吗，没有吧，低于七十分回家反省，我让你们回家了吗，没有吧，低于六十分，直接开除，我把你往政教处报了吗，没有吧，我是不是没做对啊，光教育你们不行啊，没有惩罚你们就不知道疼是不是。老师我们可疼了。就是，我们可疼了。我怎么没看出来啊，就剩我自己在这儿头疼了吧，你们俩是不是不愿在县里呆，觉得这里条件差？没有老师，我们可喜欢跟你在一块儿呆了。就是老师。行了，咱别说那么多，也耽误你们回班扰乱课堂纪律，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我不想耽误你们啊，但是你们要再犯了往政教处报的错误我绝不姑息，政教处要让你们回家，你们也别有什么怨言，六十分开除，你们俩都已经负分了，才一个月啊小姑娘们，小身板破坏力也太大了吧……陈曼对面站了个不像市里也不像村里的恍惚男学生，气质和他接近的中年女老师在耐心开导他。你看咱基础不好呢，咱可以慢点儿来，给自己制定个适合自己的计划，一天学一点儿积少成多，总比放弃强吧，是不是？没回应。你跟老师说说你还想不想学了？没回应。咱做事情果断些，你要是在学校有学习目标，你就********下狠劲儿把目标拿到手，你要是完全就没什么目的，不如赶快另寻出路，浪费时间没有意义。老师停顿，没有回应。我想你要是就想要个高中文凭，你爸妈大可不必花那么多钱把你送到这儿，把你送到好学校对你肯定还是有期许的，你这整天在课堂睡觉，你告诉老师你整天这么来上学是为了个什么啊。男生突然朗声道，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那两个市里小姑娘爆笑，老师们也都被破了功，中年女老师把手里的一张A4纸卷成棍状站起来一边打那男生脑袋一边骂为中华之崛起为中华之崛起就你这睡不醒的样崛起个屁啊你整天趴桌子上是在扮演东方睡狮吧。陈曼正看得热闹，陈曼妈推开一个门缝喊，曼曼，快过来。陈曼出来，见前面有个男同学抱着张桌子，一个男同学拎着个凳子，一个男同学抱了一摞书，往其中一个班走。陈曼妈让她管一个中年菜市场气质女人喊李老师，李老师笑的很热情，说陈曼看着很漂亮很聪明啊，我是你班主任，咱们23班在那边，咱们现在过去。刚进班，一股汗臭袭来，陈曼登时就想跟她爸吵架。不过看着她妈又是跟那三个替搬东西的男同学道谢又是帮她收拾桌子，她只能强忍着往里走。陈曼桌子放在最后靠里面窗户自成一排，李老师过来说，先坐这儿吧，位置现在已经固定了也没办法调动了，陈曼长得高坐这儿也没问题，要是实在不行，也可以把桌子放在第一排前面讲桌侧面，那样的话上课得稍微扭着点儿脖子。总之，桌子先放在这儿，等中午休息我跟陈曼商量一下再把位置确定下来。成年人一众撤出。陈曼看看这个挤满人的难民教室，个个桌子摆满了书，班里一半儿应该是村里的孩子，鼻子已经适应了臭味，陈曼无比凄凉。
陈曼前面靠窗的男生，趴在桌子上，一只手伸出去，把推拉窗往他自己方向拉了一半，一股凉风就吹在陈曼身上。陈曼忙说谢谢，周边有人扭过头，前面两人都没反应。那俩男生一个白T恤一个黑T恤，都趴在桌子上，一对儿黑白无常，白白净净，不是市里的，就是县里的，不会是村里的。班主任悄无声站在后门，训话，上自习不论学的是什么都坐正了，别趴在桌子上。前面那俩男生缓慢地将腰板挺得笔直，给陈曼开窗那个白T恤男生偷偷扭头往后门看去，陈曼正看清他的侧脸。这也未免太好看了吧，陈曼整个人都兴奋愉悦起来。掉到粪坑里，竟捡了块儿钻石。洋话说，上帝关了你的门，就会给你打开一扇窗。替我打开一扇窗的小伙子，接下来的日子我们注定是要认识的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