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四人坐在酒店角落,桌子上摆了三个小碟,一碟柿干、一碟蔬菜、一碟窝头。柿干又黑又小,有的地方还发了霉,四人谁也没敢动这个菜;蔬菜完全是热水煮了一下,撒上一点青盐,吃起来没滋没味跟嚼草一般;窝头似乎是白面的,无发酵无增白,看上去又黄又干,但好歹看起来能吃,一人一个分了,拿起来咬一口,麸皮都没去干净,咽下去齁嗓子。他们又尝了尝店里自酿酒,跟兑水了似的,还有种酸味。
“不应该啊。”万维捧着窝头长叹。
“不应该啊。”横岛丢了窝头,看着旁边桌上大鱼大肉直流口水。
“不应该啊。”李十二摸出一包巧克力,分给了小路一半,又连忙把手里这块在两只饿得眼发绿的家伙抢夺之前丢嘴里吞了。
“就一包,真就一包,我当零食带的,你俩发扬下风格,让老人和女人先吃。”李十二连解释带求饶才打消万维和横岛将他扒衣服找食吃的冲动。
“确实不应该。”沉默寡言的小路捧着巧克力,也表示情况很不对。
当时万维一声吼,另外三人看了招旗,立刻明白这是哪了。
三碗不过冈,这不景阳冈酒楼么,武松在这喝了十八碗酒,晃晃悠悠上山把虎打了,走上人生巅峰,升任阳谷县都头,名利双收。
这不就发生了《水浒传》的平行宇宙么。
《水浒传》讲述了宋徽宗在位初期一个大型涉黑团伙成功洗白后覆灭的故事,无异能无修真,剧情就是你砍我我砍你,大家杀来杀去,拳拳到肉,刀刀见血,血腥猎奇,最后鞑子一来都跪了。
四菜鸟随即表示任务压力不大。虽然这个世界有卫生不达标的黑店,有欺软怕硬的土匪山贼,但咱们是来调查异变的,又不是来进山剿匪的,一路上小心点就行了,就算遇上强人,咱手里的武器也不吃素的。
反正时间不早了,先吃饭再说。
走近酒店,一辆挺眼熟的马车正停在屋檐下,驾车的双马已经不见,一看旁边的马厩,正有六匹卸鞍好马在喝水吃料。
进了酒店大堂,果不其然,先前那队人马正在这里休息。大堂里四张桌子被他们占了三张。四名骑士一桌,四名刀客一桌,两个小厮一桌,三桌人隐约守着上楼的楼梯,看来马车中人便是在楼上了。
李十二摆出员外架子,领着众小弟走向另一张空着的桌子,那伙人握着武器的手才微微松开。
“有大人物啊。”万维压低声音。
“不要节外生枝。”李十二同样低声道。
“老板!点菜!”横岛大叫道,惹得另外三桌人侧目,店内气氛有点紧张,好在店家及时出现了。
“几位客官,要点什么?”店家是个干巴小老头,围着个油腻的围裙,从后堂小跑过来。
万维想起《水浒》的好汉套餐,说道,“来二斤熟牛肉,再来一坛酒,还有什么好菜尽管上来。”
店家略一皱眉,“还请客官息怒,这酒有,但牛肉却是没有了。”
没牛肉?人家好汉们不是一叫就来吗?难道是瞧我们一身狼狈身无长物拿不出钱?
“店家尽管上肉来,我家员外家财千万,不会短了你的。”万维抬高声音,尽力装出财大气粗的样子。
李十二忙对万维使眼色,不是说好了cos落魄员外么,我可没钱给啊。
万维示意对方放心,一切尽在掌握中,他摸出一串玻璃手串拍桌上,“我主仆四人深夜赶路,却不想迷失了方向,误入深林,丢了行李财物,身上没有银钱,且用这个抵酒钱罢。”
玻璃手串通身透明,珠圆玉润,一看便非凡品,价值不知几何。
当然这是相对生产力底下的古代社会来说。现在这种东西淘宝上十块随便挑。万维当时却花了二十多块,买完后卖家就直接半价促销,心疼得他直呼上当。
手串一拿出来,连同那三桌客人,包括店家,眼睛都发直了。谁见过完全透明不含杂质的珠子啊,还是大小完全一样的一串。
店家对着宝物吞了吞口水,对这落魄四人组高看了好几眼,却又苦下脸来,“客官误会小人了,小人并非贪财,而是这里是真没有啊。”
“那好吧,你这里有什么好酒好菜且上来。”万维也不矫情,先填饱肚子再说。
片刻后,四人手里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
“老板!过来!”这次吼得是万维,老头又小跑过来,却被李十二抢先抓住。
李员外抓住小老头肩膀,吹胡子瞪眼指着旁边三桌,桌上正摆满好酒好肉,香气四溢,几人正吃的不亦乐乎。
“你tm耍我们!人家吃肉我们吃窝头!”
老头吓得扑通跪下,“那几位客官是自带的酒肉,小人只是在后厨料理了一下。唉,以前小店也是附近闻名,但现在,唉,一言难尽啊!”
“老人家,起来说话,一言难尽咱们就慢慢说。”万维扶起老头,让他坐自己旁边。李十二唱白脸,万维唱红脸,老头丝毫不敢隐瞒,便将最近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这景阳冈离阳谷县不远,正是来往行商歇脚的地方,方圆数十里只有老头一家酒店,在外来流动人口消费刺激下,酒店名头越来越响,老头赚得钵满盆盈,正当老头打算开分店,搞垄断之际,怪事出现了。
先是有行商传说,山里有猛兽出没,劝诫大家白天赶路,晚上在景阳冈休息。有很多人不以为然,觉得这是景阳冈酒店为了提高营业额放出的谣言,便夜里结伴走了,然后这些人便再也没出现过。
这是头一批失踪者,但仍然没人把猛兽当回事,直到失踪者越来越多,有命大带着一身鲜血衣衫褴褛跑回来求救后,人们才意识到事情麻烦了。
“看来山里有猛虎啊。”被急忙忙请来的郎中看了看奄奄一息的幸存者,摇摇头。此人没救了,伤及肺腑,失血过多,全凭了一口气跑回来的。
“是,是妖怪!”幸存者回光返照,惊恐中吼出最后遗言,死了。
随后,景阳冈的人们便看到了妖怪。
那是一只巨大丑陋的鸟,身上没有任何羽毛,脑袋像蛇一样又长又尖,嘴里长满森森尖牙,双翼像蝙蝠的翅膀,展开后足足有五丈宽,低空掠过时几乎遮住了太阳。
那只鸟在景阳冈盘旋了两圈,人们被吓得动弹不得,突然它俯冲下来,利爪轻易勾住其中一人,迅速离去。人们在那个倒霉家伙的惨叫声中醒过来,惊叫着四散逃开。
阳谷县组织了几次人手去山中猎杀妖鸟,却一个人没回来,便不了了之了。
之后再也没有人通过景阳冈去阳谷县了,即使绕远路,也比被妖怪抓走丢了命强。景阳冈的居民也都逃走了,只剩下小老头一个人死撑。
“小人本也想逃走,但实在丢不下祖传的酒店,只好送走妻儿,一个人在此地等死。”老头摸一把辛酸泪,回后堂了。
四个菜鸟面面相觑。
妖怪,不是吧!
这是《水浒传》,不是《西游记》啊!
“这妖怪恐怕就是时空异变造成的。”万维沉声道,“估计凭我们几个解决不了这事,我们得找本地人帮忙。”
“那我们需要和当地政府和宗族大户合作,他们才有组织能力。”李十二咬了一嘴窝头,嚼了嚼又吐了。
“还要仔细调查一番具体怎么回事,古人见识有限,很可能误会了什么,把别的动物当妖怪了。”万维想起杨过的大雕,又说,“说不定是变异了呢。”
“变异怪兽和妖怪一样危险好不好。”横岛慢条斯理地吃着菜叶,虽然没味道,但好歹能吃。
小路依然不说话。
“主人家,快把酒来吃。”有人在店门口喊道,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万维歪头看去,却见一名身穿纳红绸祆,戴着个白范阳毡笠儿的大汉站在门口,背上背个包裹,手里拎着一条两头箍铁的哨棒。
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语话轩昂,吐千丈凌云之志气。心雄胆大,似撼天狮子下云端;骨健筋强,如摇地貔貅临座上。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万维眼睛一亮,赶紧对李十二使眼色,又在意识里找到类似qq通讯界面,对着李十二头像,发了一段信息。
【快点,主角来了!】
【啥?】
【武松啊,快点想办法抱大腿!你在cos领导啊,你不讲话谁讲话。】
小老头小跑出来,将大汉迎进酒店,大堂四张桌子已经坐满,老头在为难,却听见李十二道,“这位好汉,且坐这里。”
大汉拱手道谢,将包裹哨棒搁在墙根,坐到万维和李十二中间,让老头又填了付碗筷。
“这位哥哥如何称呼。”万维给武松把酒满上。
“兄弟姓武,名松,清河人氏,家中排行老二。今次多谢这位员外相邀入座。”武松道。
李十二举道,“鄙人姓李,最好结交好汉。相遇便是有缘,来,武兄弟,咱们干一个。”
别人都是浅尝辄止,武松却拿起碗一饮而尽。这酒没蒸馏提纯过,现代人喝不惯,武松却是喝的有滋有味。
“好酒!”武松道,“既有好酒,为何没肉?店家,切三五斤牛肉来。”
万维道,“且慢,店家并无牛肉,这桌菜还是店家好不容易凑出来的。”
武松惊道,“这是为何?”
万维便将缘由说了一遍。
武松不惊反笑,“那孽畜敢来,我便令它有来无回,正好剥皮下酒。”
万维表面不置可否,心里却有点不屑,虽然你打架是一把好手,但我不信你能打妖怪。
武松又道,“有酒岂能无肉,几位稍等。”
武松来到另外一桌,对着四名骑士中看起来是小头目的道,“几位兄弟,我和朋友吃酒,想向各位买点肉食,还请行个方便。”说罢,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我等兄弟还不够吃,为何要卖你?快走,快走。”小头目斜着眼,把银子一拨,弹了回去。
武松伸手一捞,接了银子,略一抱拳,转身欲走。
另一尖嘴骑士却募得怪笑,“莫走,这个赏你,拿去!”
尖嘴骑士双手修长,手腕肌肉虬结,一看便善使手上功夫。他怪笑一声,用筷子将桌上啃剩的大腿骨一挑,手腕一翻,使了两成劲道,向武松疾射而去。
这伙人见此,便哈哈大笑起来。
万维脑袋一热,欲站起来要找他们讨说法,却被李十二按在凳子上。
“等着瞧,谁吃亏不一定呢。”李十二眼中精光一闪便逝。
武松转身之际,骨头打折旋飞来,眼看要打中他的脑袋,武松却仿佛知道身后尖嘴使坏,只见其左脚倏然先前踏出一步,正好避开骨头的路线,猛地踏地,地面剧震,仿佛水面一样泛起波纹;腰肢旋转,气血鼓动,骨骼爆响;右臂自下向上一挥,肌肉震荡,快若奔雷,只留残影;手腕一翻,捞起自己用的筷子;手指拨动,筷子在高速挥动下仿佛鞭子一样弯曲,同样也发出了鞭梢在高速挥动时突破音障的爆鸣!
铛——
仿若金铁交击之声!
之后是咚——
击中了什么的闷响。
继而是——
“老二!我艹!”小头目反映过来后,又惊又怒的叫喊声。
武松清晰地演示了一下“力从地起”这个武道基本概念。以全身的力量发力,自足腿蹬地,往上到腰肢,继而肩臂,手腕扭旋——力量从一个关节完美传递到下一个关节,毫无半点流失,同时将更多的肌肉和筋腱的力量充分叠加上去,最后灌注于手中筷子——挑向袭来的骨头。
同样的一挑,骨头却以来时千百倍的速度飞了回去,结结实实撞上尖脸汉子的脑门,尖脸汉子仿佛撞上黄钟大吕,脑中千百个和尚同时禅唱,嗡的一声,不省人事。
武松在最后一刻撤了劲道,骨头上的整劲化成散劲,要不然尖脸的脑袋就得像西瓜一样爆开,而非现在起个大包就完事。
整个过程兔起鹘落,如电光火石。
这边万维刚被按下,那边几个人拿起家伙就站了起来,当然其中一个已经直挺挺地躺到了地上。
小头目先摸了下老二的脉搏,脉象沉稳,没有内伤迹象,只是晕过去了,皱成一团的苦脸才稍微好看了些。
小头目狠狠盯住武松,又一挥手,另外几人上来将其团团围住。
几人握紧刀剑,丝毫不敢大意。
“好胆!在东平府地面上,就没有人敢对老子撒野!”小头目恶狠狠道,“我等为东平府兵马都监张大人帐前亲随,此番正有要务在身,你竟敢出手打杀官差,真是反了!念你初犯,还可从轻发落,你还不束手就擒!”
武松凌然道,“不管是谁家养的狗,若是肯摇个尾巴,正好赏块骨头;要敢咬人,那就打死!”
小头目脸色愈发阴鸷,一声令下,“拿下!”包括他自己在内,七人一同出手。
武松沉腰立马,双脚一趟一蹬,如铁牛耕地,似慢实快,不退反进,直接迎向小头目,气血鼓荡,右拳自腰腹出,劲发全身,一拳轰出,势如山崩。
小头目的剑还未完全出鞘,拳风及身,如刀削剑割,脸上表情由愤怒变成惊恐。武松依然留了手,手臂压低,错开对方中宫大穴,千钧重拳轰中剑鞘,剑鞘连带拔出一半的剑在令人牙酸的钢铁刮擦声中,扭曲变形,四分五裂,又四散爆射,小头目如流星般飞出,撞翻两张桌椅,又在墙上开了个大洞,才消失不见。
剩下六人直直愣住,己方武功最好的俩人被人轻松干倒,剩下的三脚猫一时间上也不是退也不是。
武松可不顾及三脚猫的感受,击飞小头目后,借力抽身,双掌齐出,连拍带削,六人接连飞出酒店,趴在地上哭爹喊娘。
那两个小厮也被一连串变故吓傻,连忙跪下磕头大叫好汉饶命。
万维也被惊呆了,这是真功夫啊,这才是一个单挑一群,半分钟不到把人全打趴下了。
小老头店家被一连串声响惊了出来,仔细一瞧,大堂内桌椅只剩万维他们坐的那一桌完好,剩下的全都四分五裂,盘碗酒坛在地上摔得粉碎,墙上还开个了人形大洞,简直是一片狼藉。
小老头眼前一黑,跪在地上和两小厮作伴,大喊,“我的店啊,我的祖传基业啊,没啦!”
可谓是哭天抢地,撕心裂肺。
武松有些不好意思,把一块银锭往老头手里一塞,“老丈,实在对不住,这些银子就当赔偿了。”
老头掂了掂,这锭银子成色十足,顿时眉开眼笑,回后堂去了。
李十二小声道,“这银子差不多十来两重,按照宋代购买力来说,相当于现代一万块软妹币了。”
万维顿时起敬,赞道,“这武松果然是真豪杰,真英雄。”
这时,楼上传来一声轻咳,“何事如此吵闹?”
声音很小,却无比清晰,回荡在每个人耳边。
大堂内突然多了一名白发垂髫的老者,气势深沉,却如渊如岳。正是先前的马车车夫。
是高手!
武松心中一紧,他根本没发现对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两个小厮看到老者仿佛看到救星,连滚带爬抱住老者双腿,哭诉武松的暴虐恶行。
万维听得直皱眉,一拍桌子,吓得俩小厮一哆嗦。
“分明是你们欺人在先!现在又颠倒黑白!”接着万维又把冲突始末复述一遍。
老者这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幽沉如水,仿佛两个无尽漩涡,万维如遭电殛,好像被蛇盯到的青蛙一样动弹不得,颤栗从骨髓里渗出来,冷汗从头顶一路流到脚底。
这就是高手的威压。
“你是同他们四个一路的?”老者放过万维,他看出这主仆四人身体虚浮,并无武功在身,而转向了武松。
“这四位朋友跟我只是拼桌,并无任何瓜葛!”在老者的压力下,武松额头也渗出几滴冷汗。“我武松一人做事一人当!还请这位前辈划下道来,我一人接着便是!”
这种程度的压迫感,错不了,对方绝对是名化劲宗师。
老者身形倏动,身形被无限拉长,一只脚在大堂内保持着踩踏的动作,而另一只脚却踏在酒店屋前地面,其中的距离足足有三丈多远。
这一刻的扭曲感令人异常难受,老者的距离又远又近,令人失去了远近概念,大脑内一片模糊。
万维只看了一眼,就头疼欲裂,几乎要把刚吃下的窝头吐出来。
接着,仿若流光泻地,老者留在屋内的身影向屋外的身影“坠落”,的确是“坠落”,起势很缓,却越来越快,一瞬间便完成了重合。
毫忽之间,老者从店内跨到店外,来到倒了一片喽啰的地上。
“秘宗步!”武松惊道。
事情麻烦了,随便打了一架竟惹到了秘宗门的人,这事恐怕无法善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