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珠珠流血过多，脸色变得煞白，听了这话，眼珠子红得暴出了血丝，挣扎狂吼道：“放肆!休要碰我！”
“下作的南国女人，装什么清高，还以为自己是高傲的公主殿下呢。”完颜斜保说着便一把抱住了赵珠珠，“上头说了，找死的、违抗命令的宋俘，不论是谁，一律随我们处置。”
“混账东西，你给我滚开！放开我！你放开！”赵珠珠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在众人耳边消失不见。
无人敢再劝阻，四下一片寂然。
这一闹，我才幡然醒悟过来。
原来，我所处的大宋竟已沦落到如此境地。
可明明昨日仿佛内院里还是那样太平，赵椅还背着我去看梅花，原来那日各宫传开的拿妃子帝姬赔款的诏令是真的。
从前的我生在太平年代，从未见过战争，甚至从未见过杀人流血，我怔怔地，忍不住胃里难言的恶心和翻滚，哇啦一声吐得满地狼藉。
“金玲!”赵椅惊呼。
那时候的我虽来自二十一世纪，面对庞杂动荡的政治时局却后知后觉，加上赵椅对我隐瞒实情，让我一直还在傻傻地认为如今天下依旧像内院那般安生太平，认为娘真的只是去相国寺祈福了，认为女真人不会战胜大宋，我更不知道什么成王败寇的道理，我所读过的那些书里讲的精忠岳飞的故事，也从未让我真正感同身受到什么叫战争。
这一切，变化得太快太快了。
我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我忍着快要夺目而出的眼泪，憋得红了脸，牙齿剧烈地打着颤，恨得咬破了嘴唇绝望地看着赵椅，他似乎明白了我眼泪的意义。
“赵椅，我娘是不是已经被金人抓走了……”我的声音剧烈的打颤，话到尾音早已有气无力。
我多么希望赵椅说不是，可是我听到了那个让我心中已经明了却让我几近奔溃的字。
“是。”
我忽然控制不住自己呼吸的频率，我闻到空气里弥漫着惠福帝姬赵珠珠撞破头皮的血腥味。
我不知道要怎么表达我现在的情绪，我一直渴望着的母爱，失去获得又失去，仿佛上天给我开的一个巨大的玩笑。我知道我一直在欺骗自己。
我多想忘记自己是谁，忘记我的一切，假如一切都只是一种宿命……
可我一生都忘不掉。
从那一天开始，我的头上便被强加了一个亡国奴的称号。
大宋，亡了。
一个伟大的朝代结束了。
我一拳捣在赵椅的肚子上，仰面朝天式地嚎泣：“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骗我！啊……”
我的嗓子沙哑得像生锈了的刀片，一点一点绝情地剜着我心头之肉。
我再一次想到了奶奶，眼泪便不住地烫着我的脸，那种熟悉的生离死别的剜心之痛，再一次袭来。
忽然我的前方传来几名女子的嘶喊，再一看，三名宫女装束的女子被几名高大魁梧的金兵强行拉出人群，那几名金军一脸的猥琐，作势要强占那三名已经哭得稀里哗啦的女子，可有一名宫女坚决不从，那金军中的一人飞速地亮出了长矛，向那名宫女的咽喉处刺去……
“啊……”
赵椅飞快按住我的肩膀将我拧到背面，迅速用手遮住了我的眼睛。女子撕裂般的痛呼声传来又戛然而止。
我不听使唤地抖了抖肩膀，咬紧嘴唇不敢再出声，却从赵椅的手缝间淌出两行凄惶又惊恐的眼泪。
*****
在宫门熬过了一个晚上之后，待到天亮了，我们大批大批的皇族宗室便按照昨夜安排的批次分批出发，前去金国的首都——上京。
清晨出发的时候，我蜷缩在济济一车中，透过坚实的木头牢笼，阳光静静地看向里面，我静静地看向外面。我身上却不怎么温暖。百姓皆不出户。
这是我人生中第二次看汴京的街市。
后来我才知道，这也是最后一次。
上一次还乘坐着皇家珠光宝气玲珑锦缎包着的马车，而这次……
我看了一眼周遭，赵椅抵在我身后替我分担身上的重量，似乎一夜未睡，脸上已有了少许疲惫；串珠还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哭得红肿着双眼，哆嗦的唇也红彤彤的，人中处还挂着未揩净的鼻涕；和福帝姬赵金珠显然也是被吓的怕了，一改往日的神气，说话也不敢大声，只是还在动不动地嫌弃身边有人挤着碰着了她的衣裙。
前面的另一辆车上，我看见了洵德帝姬和她夫家的一干人。我将另一只手按在腰间，想起娘在我生日时替我编的金铃宫绦，大概是娘给我留的唯一念想了吧，竟被我弄得不知了去处。
我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想哭，眼里却没有泪水。
我们这样一群皇室贵族，坐在破烂不堪的牛车中，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抵达了汴京城外东北角。颠簸了一路，带队的那个名叫完颜宗望的女真人选择在刘家寺那里的金军营寨先落脚，并给我们一些用早膳的时间。
几个女真人装扮的妇女将面饼发到每个人的手中，饿了一天的宫女们便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可平日里吃惯了山珍海味的贵人们可就不习惯了。
“这是什么东西，生得这般粗糙丑陋，是给人吃的吗？”果然，和福还是忍不住抱怨了。此刻她的侍婢妙仪早已和其他婢子关押在一起，身边少了个照顾的人，倒真让这个仅仅十二岁的娇生惯养的帝王千金应付不来。说罢，和福帝姬赵金珠将面饼一丢，便背过脸去了。
宁福帝姬赵串珠将那被丢弃的面饼拾起来不经意间塞进了怀里。我捏着那丑乎乎的面饼，虽然现在早已是饥肠辘辘，但是看着这样的毫无食欲的丑东西，我倒真的怀念起以前的日子来。
“椅子，你说我还能再回到宫里那些好吃的吗？”我不知为何傻乎乎地问了赵椅这么一个问题，连我自己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或许我在脑海里搜索着关于宋代的一些被我遗忘的历史，我甚至不知道北宋灭亡以后何时建立的南宋，我们又要何时才能回到以前的地方生活。
赵椅见我反复捏着那块面饼毫无食欲的样子，便将我手中的面饼接过来揣入怀中，环顾四周无人后，偷偷摸摸地掏出一块凤梨糕来，说道：“这是我走前在后厨房取的，你吃罢，莫被人发现了。”
不知为何，素来不爱吃甜食的我，闻见凤梨糕的香气竟那般沁香扑鼻。我口内生津，咽了口唾沫，鼻子有些发酸。
“别忍了，吃吧。”赵椅将点心向我嘴巴前面又递了递，我一个没忍住，便张口咬了下去。
真香啊！只知道山楂和梅子这类酸食可使口内生津，却没想区区一块甜得厉害的凤梨糕也能让我这般没有出息。
他见我吃得眼角都溢出了笑意，自己便也率然笑了，仿佛比自己吃还高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