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仍旧是那个阴霾霾的天，肖夏拧着个眉挥舞着她那瘦骨嶙峋的鸡爪子在键盘上敲敲打打，身后站着个扎着马尾的年轻女孩，双手紧张的握在一起目光焦灼。
一段悦耳的铃声不合时宜的响起，肖夏不奈的暼了眼手机，一串陌生的数字，挂掉，继续与电脑里那一堆表格较劲。
可是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就不那么有眼力见，被挂掉后仍然坚持不懈的打来，如此反复几次，肖夏火了，抓起手机就吼：“我不借钱，不买保险，不买房，你再打来骚扰我诅咒你！”
“小虾？我是宋宇。”电话那边的声音低沉含笑，略有些无奈。
肖夏先前嚣张的气焰一下被灭了火，愣了半晌，小绵羊一样低低“哦”了一声，脑袋被那堆乱糟糟的表格纠缠的转不过来，“你说你是谁？”
沉默，良久的沉默后，电话那头爆发出一阵阵爽朗的笑声。
肖夏眨了眨眼终于清醒过来，忙起身对身后站着扎马尾的女孩交代：“就按照这个思路，你再理理，一会我们再校对。”一手抓着电话穿过大大的开放式办公区走到外面的围廊，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显的平静，“宋宇？好久不见。”
飞机平稳落地，肖夏仍然觉得有些恍惚，昨天下午她接到了宋宇的电话，然后临时跟领导请了假定了机票，她又回到了那个她曾经生活了二十年的城市，嗯，也是宋宇生活了二十年的城市。
走出出机口，肖夏一眼就看到宋宇衣冠楚楚的站在出口，偶尔抬腕看看表，肖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明明就等的不耐烦却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抱歉，飞机晚点了。”肖夏拖着简易行李箱走到宋宇面前。
宋宇习惯性的捏了捏她的脸颊：“瘦了，走吧。”一手拉过行李箱，另一只手悄自然的牵起肖夏的手便往停车场走。
肖夏感觉像做梦，好像又回到十三年前，她十八岁，宋宇也十八岁，那时候他就总爱捏她的脸，边捏边嫌弃她肉呼呼的脸太圆，每次她快要被说哭的时候他就拉着她的手说：“饿了吧，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肖夏不自觉的笑了，那时候的两个人多好啊，哪会想到有一天他们会互相伤害最后分道扬镳，她一直以为他们会结婚，她会是他的小媳妇，虽不完美，却深爱。
“饿了吧，走，带你去吃好吃的。”宋宇一手拉过安全带给肖夏系上，一边看着她瘦到快凹陷的脸颊皱眉。
“呃，不……不用了，我在飞机上吃过了。”肖夏回过神，现在的宋宇不再嘻嘻哈哈，沉稳了很多，如果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话她一定还会爱上他，并且不顾廉耻的扑上去牢牢抓紧。谁会拒绝这样一个既成熟又有魅力的男人呢，更何况作为一个31岁的大龄剩女，她原也是没什么可挑剔的资格。
宋宇不置可否，自顾自发动汽车。
肖夏见他不再说话，不想尴尬，她也就不再开口，靠在椅背上眯着眼打量车窗外的景色。
她离开这座城的时候，机场这带的开发区还没有修的这样好，如今高楼林立，过江天桥巍峨大气，这座三线小城如今看来很有一种扬眉吐气的自豪感。
车子停稳后，肖夏便看到了小巷里一个不太起眼的门面，却是再熟悉不过的招牌，叹了口气跟着宋宇往店里走，这个男人从来不顾她的意见，以前是，现在仍是。
落坐后宋宇点了四个菜两碗白饭，都是从前肖夏喜欢的。
菜上来后宋宇也不急动筷，看着肖夏猫儿一样每盘菜尝一点点，似乎很不满意她的表现，他拿起筷子往肖夏的碟子里夹菜：“怎么吃这么少？以前不让你吃都拦不住。”
肖夏混身不自在，她确实吃不下，飞机餐虽然不合喂口也是吃了的，最主要的原因是，她不想面对宋宇，面对这样一个咄咄逼人假装健忘的宋宇。
“其实你不用来接我，好歹在这生活了二十来年，路还认得。”肖夏不想面对宋宇就只能低头猛吃，可胃又实在装不下只好没话找话。
“以前你总说这家店的香炸小里脊最好吃，以后一定学会做给我尝尝，什么时候？”
“什么什么时候？”肖夏一愣才反应过来宋宇说的是香炸小里脊，想想终于还是老实回答：“我不会做饭。”
宋宇轻轻点头：“没关系，我会，我可以做给你吃。”
吃……吃你妹噢，肖夏气结，她突然开始怀念十八岁的宋宇。十八岁的宋宇调皮捣蛋热情开朗，但是绝对不厚脸皮。
“小虾。”
“嗯？”
“你跟卫宁真的在一起过？”
肖夏抬头看了看宋宇的脸，没有什么表情，好像就是朋友间聊天那么随便一问，可是肖夏知道不是，宋宇生气了，所以他才一路无视她的想法，故意用以往两人在一起时的小细节来刺激她。前女友和最好的兄弟在一起了，最后他却是以这样一种方式知道，想谴责肖夏，他没资格；想质问卫宁，他没机会。
隔着小方桌的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气氛正是尴尬。一段悦耳的手机铃声适时响起，肖夏舒了口气拿出电话看到屏幕闪烁着两个字：陆路。
“宝贝儿，下飞机没？”陆路那没节操的声音一传来肖夏的骨头就没骨气的酥了。
“下了，在吃饭。”肖夏懒洋洋的，声音里透着随意。
“哟哟哟，肯定不是一个人吃饭，金屋藏娇了吧。”
肖夏笑：“藏你妹噢，要藏也先藏你，堵住你的嘴。”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标准陆式娇笑：“哎哟，您打算怎么堵我的嘴啊。”
“用嘴堵。”肖夏一个放松话就不经大脑自己溜达出来了，直到桌对面传来一声不自在的咳嗽声才反应过来一本正经的说：“给我干闺女带了礼物，明天带去你家。”挂了电话又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干笑了两声自言自语似的解释：“路路，我好朋友，你见过的。”
“手机铃声很好听。”宋宇似笑非笑的瞟了眼肖夏手里的手机。
“啊，那个是我……”后面的话肖夏像吞了苍蝇一样怎么也说不出来。
十一年前她和宋宇考上大学，分隔两地。
宋宇去了他心仪的音乐学院钢琴系，肖夏则去了距他一千公里外的一所普通大学。开学后不久的一天，宋宇打电话给肖夏告诉她自己在琴房，并对着手机弹了一段曲子。他说这首曲子叫肖夏的夜，是他写给她的第一首曲子，以后每一年他都会为她写一首曲子，告诉她纵然相距千里，他们的爱没有距离。
这首肖夏的夜便被肖夏用作铃声，这么多年始终没有换过，即使后来两人分开，即使后来她身边走过形形色色的人，迈过太多的沟沟坎坎，只有这首肖夏的夜一直陪在她身边。
也有人好奇问过手机铃声的故事，虽然往事如烟缥缈而过，肖夏仍会很自豪的说：这是我前男友特意写给我的曲子，这世上独一无二哦。
可如今这个前男友就坐在她对面，眼里嘴角都是笑意，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尴尬，比接到陆路电话之前还尴尬。肖夏懊恼不已，为啥要开机呢，为啥不静音呢。
“用习惯了，懒的换。”肖夏破罐子破摔敷衍的说，反正她也没指望对面那个狐狸一样的男人会信。
宋宇看着挫败的肖夏也没再就铃声的事多说什么，起身结了账后对她说：“走吧，送你回家。”
汽车开进小区轻车熟路的停在肖夏家楼下，肖夏本来想说点什么，又觉得无话可说，默默开了车门下去，见宋宇没有要跟下来的意思才舒了口气开门上楼。
刚进门肖妈妈就迎上来：“闺女，吃饭没？”
“吃过了。”肖夏一边脱鞋一边往卧室里走，“妈我困了，睡会，下午还要出去呢。”
肖妈妈接过女儿手里的包忍不住埋怨：“匆匆忙忙的就说要回来，回来了又惦记着往外跑。”
肖夏临上飞机前给肖妈妈打了个电话说要回来，老两口退休在家闲来无事，听说女儿要回来忙不迭的开始准备。肖爸爸呆不住，早早就跑到市场去买菜，逛到这会还没回。
躺在家里温馨的小床上，床单是肖妈妈新换过的，洗衣液淡淡的香味钻进鼻子里萦绕，肖夏想，这就是家的味道吧。刚想睡，手机微信的提示音响了一下，肖夏拿过手机，是宋宇：好好休息一下，两点过来接你去见卫宁。
本来还满脑子睡意的肖夏这会突然清醒了。她应该是恨宋宇的，至少这十年来她心里一直这样认为。宋宇应该也是恨她的吧，就算不恨也应该是讨厌的，最后的那段日子里，她丑态尽出，做了很多伤害他也伤害自己的事，他没理由不讨厌自己。
可是看他今天的态度又不像，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有了点睡意，恍恍惚惚的还做了个梦。梦里房间的摆设还是她熟悉的样子，那个人正对着她喋喋不休，她还是那般的逆来顺受不懂反抗，那人似乎骂累了转身出了房门。
她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地上摔碎的杯子残尸正在跟她对视，说不上多悲伤，日复一日的，忍着忍着就过来了。
正挣扎着，肖夏被肖妈妈摇醒：“肖肖，快起来，有人找”。
肖夏皱皱眉，见肖妈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又笑了：“没见过这么美的睡美人啊，是不是觉得这些年太亏欠我了，现在对我好还来得……”话未完，来到客厅便见宋宇堂而皇之的坐在她家宽大的沙发上跟肖爸爸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茶几上肖爸爸最爱的碧色茶海依旧如一卷摊开的画轴般静静的躺在那里，上面茶具一应俱全，肖爸爸泡了一壶茶，琥珀色的茶汤香气袭人。
宋宇见肖夏从卧室里出来，乱糟糟的头发还没来得及梳，一身melody睡衣衬的整个人少女感十足，他不着痕迹的收回目光继续恭维肖爸爸：“叔叔您这茶真是不错，不容易买吧。”
肖爸爸一听聊起茶就有些眉飞色舞了：“确实不容易买，也不是多贵，就是麻烦。去年带你阿姨去香港路过珠海，一个老婆婆自己炒的茶，量少而精不大肆贩卖，当时也就买了这一小罐回来。”
“爸，您又臭显摆。”肖夏挨着肖爸爸坐下，顺手抓起茶海上的一杯茶就往嘴里灌。
“你这孩子，咋这么说你爸呢。”肖爸爸瞪着小眼睛看着肖夏，见她牛饮牡丹似的往嘴里灌茶又有些痛心：“喝茶得品，你这么个喝法真是糟蹋了我的好茶。”说着又提壶往肖夏手里的杯子里添茶水。
肖夏不理他，你倒我就喝，转头又看宋宇：“来怎么不说一声，打个电话我下楼就行了。”干嘛上楼来这么麻烦，回头我还要跟两位老人家解释，肖夏在心里默默的翻了个白眼。
宋宇苦笑：“我打也要你接才行啊。”
嘎……肖夏才想起来睡前好像顺手把手机静音了，只好硬着头皮说：“不好意思，睡太死没听见。”
宋宇不置可否。
肖夏起身去换了衣服，两个人就准备出门，肖妈妈突然开口问：“晚上一起回来吃饭吗？你爸买了好多菜。”
肖夏抬头看了看宋宇直接说：“不了，他有事。”
汽车渐渐驶出市区，肖夏的心随着汽车的前进越来越沉重，当她真切的站在一块墓碑前，看着墓上烙刻着的四个字她又觉得不像是真的。
“我幻想过很多种重逢，唯独没有这一种。”肖夏俯身用手描摹着碑上的字“卫宁之墓”，无比哀伤。
“听说两个人在一起久了，表情、声间、语气、动作会越来越像。以前我总不信，后来你离开我，再后来遇到卫宁，我喜欢听他说话的声音，就好像你仍在我身边一样。”肖夏回身看着宋宇，苦涩的扯了扯嘴角：“那段晦暗无光的日子，是卫宁一直陪着我。”
宋宇展开双臂抱住肖夏，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慰。
“对不起，我知道你们是很好的兄弟，我没想过要利用他，我……”
“小虾，你愿意再给我个机会照顾你吗？”没等肖夏再说下去，宋宇下巴抵住她的头轻轻摩挲，他清楚的感受到怀里瘦弱的身体突然僵硬。
肖夏轻轻挣脱宋宇的怀抱，冲他粲然一笑，映着午后的阳光，宋宇感觉幸福触手可得。但肖夏下一句说出的话却无情将这虚缈的泡影撕碎。
“我不愿意。”
“如果是卫宁希望我们在一起呢？”
肖夏回身看了看墓碑，平静的说：“既然都离开了就去投个好人家好好享受新生活，干嘛还操这些闲心呢。”
宋宇不再坚持：“不勉强你，你好好考虑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