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唯我大齐,能以他国之内政,作本朝雏龙幼凤之试金石罢。”
一个黑袍上绣着斑斓猛虎的中年人站在镇北城最高的观天楼上,手里端着杯酒,神态自若地看着发生的一切:城东有个红衣小娘紧紧抱住了一个白衣少年,边上十几位内家高手屏气凝神,静观其变;在他们不远处的宅子里有整整三百名全副武装的赤甲步卒半跪于地,朝向两位正互相对弈的年轻人;也有数十位素服貌美舞娘在另一处屋宇起舞,她们围着一个舞剑的白衣少女而动,仿若百鸟朝凤;在城南门出久负盛名的卸甲桥边,有青衣儒生成对沿河慢行,仪态风流,引来路过贵女从轿中抛去城外新摘花无数;又有五壮士结伴,提酒坛,着鲜衣,驭怒马,游于市井小肆,高呼“饮胜”不休。
“不愧大齐。”中年人似是说给自己听,也似说给他身后侍立的老者听。那老者满头白发,全身披甲,手按重剑,正是大将吴训,吴训恭谨回答“正如先生所言。”
中年人也没什么听到绝妙说辞的打算,微微颔首又吩咐道“人差不多来齐了,今日正逢良辰吉日,利出行,便动起来罢。”说完他施施然伸了个懒腰,道声“我去也”,便惊悚地从高台上纵身一跃!毫不拖泥带水的一跃,他在干净利落地跃出数丈后又落了下去!
然后便是坠落。一次百丈高楼上的坠落。
吴训并没有惊慌失措,他甚至没有探身下去看看,因为这个人在很久以前就使他明白一个道理,坠落永远杀不死人,能让人死亡的,是下落之后紧随着的落地。
忽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伴随着一声清亮的鹤鸣响起,那中年人稳稳地落在了一只巨大白鹤的背上,向北乘风而去。
吴训目送着他离去,等那只白鹤缩成了一个小点,便从怀里掏出一枚兵符从楼上扔下,喝令“白鹤先生有令,着世家子动身!”台下早已待命的数十名精锐斥候领命狂飙而去。
有些斥候注定无法找到他们的目标,那声鹤鸣响起后,青衣儒生们便如去踏青般出了城,五壮士轻轻给了马儿几鞭,开始穿城而过,但仍有人弈棋,仍有人白衣剑舞,仍有人紧紧抱着与紧紧被抱着。
当然我们可以体谅久别重逢的欣喜,但他们不可能一直抱下去,于是文宁宁便牵着卫无忌的袖子,乖乖地走着。隐在暗处保护文宁宁的高手们也出来和常三通了个气,两家人马便合在一处了。
此时定有看官疑惑,这文宁宁何许人也?文宁宁,北地文家的小公主。那这文家又是何等豪阀?开国三十二功臣之后,千年将门!文家以文为姓,却以武立家,也是一桩妙谈。而这一代文家主人文风是正一品的武将,受封柱国,比吴训还高了一等,只是手上并无多少人马,只领着三万人马驻扎晋阳策应北地防线,如此看却是比吴训低了几等。而文宁宁却是文风独女,文宁宁上头还有八个哥哥,皆为长平公主所生,文风老来得此独女,自然视若珍宝。至于文风的小妾们为何生不出女儿,自然是因为文风专情长平公主一人,曾立誓永不纳妾,小妾都没有,如何生女儿?文宁宁自幼受到百般呵护,茁壮成长。当然将门的呵护自然与常人不同,比如文宁宁小小年纪已习得一手好武艺,放手厮杀可敌军中十名精锐斥候,所习却是长平公主延请江湖大派素女峰掌门所授真传,文风这种厮杀汉自然瞧不上只重招式的江湖流派,免不得偷偷传几手杀人术给自己闺女。于是家学渊源的文宁宁在很是宰了几个不开眼的纨绔后——注意是真的宰了——获得了美誉清净仙子(红袍魔头)。如何清净?且看文宁宁一刀斩之!
卫无忌“被”牵着文宁宁,仿佛一对可人的小情侣,在街上慢慢走着。
远远地却是一个胖子朝他们走来。陈玄通吃了饭早被吴训打发走,嫌没吃饱又吃独食去了,听见鹤鸣想起某个传说中的人物忙结了账去找卫无忌和宋观。所幸自有消息传递,但陈玄通见到那据说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如此乖巧的样子,不由得一惊。陈玄通从不是以貌取人的人,他深知凡事必有缘由,不可只看表面,但乖乖,这女魔头如此漂亮还被称作女魔头,半点不提美貌,恐怕只比传闻更为辣手。转念间便堆起笑脸,远远地迎上去,大声喊道“哟,头儿,这美丽的姑娘便是你日夜念叨的嫂子吧,今日团聚,恭喜恭喜啊!”陈玄通自认这话说的很漂亮,避开了女魔头,小姑娘这些要命的词儿,应当是极其不错的,定能免于皮肉之苦。
那文宁宁听见胖子如此言语大喜,心道无忌哥哥竟也一直念着我,不由红了脸,忸怩了起来。卫无忌的脸更加平静如水了,他在心中决定以后找个由头把这胖子扒光了浸猪笼。边上宋观已是一脸高深莫测的微笑,常三没宋观那定力,脸挣得通红。
他们身后远远缀着的人马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也只得人牵着马慢慢走着,就这样慢慢地,卫无忌“被”牵着文宁宁,走出了镇北城,在他回过神来之前,恐怕就只能这么慢慢走到北方草原了。
他终究会骑上马然后开始扬鞭的,只是他的马背上还将多一个紧紧抱着他的文宁宁。
卫无忌觉得自己只是没有准备好接受这段感情,只是对于文宁宁,对于文家,对于卫家,对于长平公主和安平公主,甚至对于他自己,这是已经注定的婚姻。
他们两个人终将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