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将军却叹,摇头只说:“我米家不涉朝堂之事。”
祁舍人本就是心思通透之人,米将军未说他便猜了个囫囵,这会儿叫他这么一说,不禁哑然失笑。得君重看至此,借此觐言为京中百姓除个恶害岂不大快人心?
这一番对话很是曲折离奇,却无身份威压等俗务,竟是叫人如暑天喝了热茶,浑身的汗出的叫人快慰淋漓至极。他打了扇,不紧不慢对绯红的脸轻扇起来,这时再看,方才一番你来我往的对话,却是不知那米家小姐何时从父怀中起来。
她够来了桌上特为她精心备下的精细点心,偏着脑袋盯着那软糯的点心看着,送到嘴边小啃了一口。接着便揪下了一块儿,从米将军咯吱窝底下探手喂给了雪狼。
祁舍人鬼使神差地好奇看了片刻,再回神,方才察觉竟然已是红霞满天,该是各自回府的时候了。
他起身拱手,正色道:“最后一番话却是家师吩咐熏之转达将军的,道是人年事高了,难免力不从心,莫叫君心生了疑。”
米将军面色微变。祁舍人口中的家师正是白阁老,连他都这般说了,只怕陛下这回是真露了垂年之态,叫臣子担忧了。
他倒是真真不曾想过,那印象中的壮年君主也与己一般再把握不住年华。细细算来,他掌政也三十余年了。
米将军郑重其事起身携了小金鱼儿一齐致谢。
直到那父女二人走出了归宁亭,祁舍人这才又想起一事,连忙叫住了二人,唤了避在远处的车马随侍,对父女二人道:“家中族兄行事莽撞,熏之再次为兄致歉,还望将军小姐万莫要往心里去,更是拜谢小姐赐方。”
小金鱼儿挠了挠脑袋,至今方才将这人看进了眼里,问道:“他那病可好些了?”
祁舍人朗朗笑答:“多亏了小小姐不计前嫌。”
下人奉上了一口泥金彩漆小方箱,祁舍人道:“日前洋商靠岸,捎来了此物,倒也罕见稀奇。”
小金鱼儿扭头望了爹爹,米将军点头了方才收下。
辞了别,两厢各走一边,米将军问了怀中往泥金彩漆盒中窥视的小金鱼儿:“那祁熏之的话,小金鱼儿怎么看?”
小金鱼儿拿出了那箱中单管筒的金色物件儿,抓在手中左右翻看着,口中心不在焉,软糯答话:“听他口吻,圣人已经发话了吧?可那恶少叫杖刑揍得个离死不远,一时半会儿怕也走不得……若是有心要留下,指不得一番心思手段。”
米将军沉吟起来,半晌叹道:“你便是主张倚他所说了?”
小金鱼儿道:“姑父借风谋事二货哈吃的苦头没讨回来是无可奈何,可就是不争那一口气,却也不能再叫那恶少翻身了。”
她一番折腾,似是摸着了点门路了,将那筒状物件儿竖在面前,眯了一只眼睛去瞅。
“……若不然,咱家有爹爹,外祖父与舅舅姑父家怕是首当其冲要遭殃……呀咦!”
话到了这里,父女二人兴致勃勃研究起了那筒状物件儿。
如此这般又过了一日,想是大黑生志坚定,父女二人心中略宽慰,这才上了滇马得得回城。途中路过茶坊酒肆,听得店中众人哗然嘘吁,竟是圣人又大发雷霆,有朝中党派爪牙恶吏落了人口实,他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过问自是能全身而退,可他却过问了,直叫那官员横难当头,九族落斩。
父女二人打马穿街,姑且听着,待回到府中,老太太那院却是笑语宴宴,吕家姑父与小表弟都来齐聚一堂。想是大事已成,各中一分说全家喜出望外了吧。
米将军打眼看了那一家圆满,鼻中哼了一声,咕哝了句什么,也不去掺和,自去漱洗更衣。
随后却是吕杨怀追了过来,见他难得一见地换上了武将常服惊得连忙问:“大兄这便入宫?”
米将军打点完毕,只坐等小金鱼儿,抬头见是吕杨怀,点了头算是应答。
吕杨怀奇道:“何不等明日一早直接上殿?那公子元吉当着文武百官编排咱家不是,到了今日可不能还叫他人轻视。”他所说的如今,不过是他大事已成,不必再屈了雪狼拖延时间。
却不想,米大将军一本正经道:“我不过听闻主上身体抱恙,前去求见探望而已。”
吕杨怀见了鬼似得,直巴眨眼。
再过得不久,小金鱼儿来了,不过换了身衣服稍做拾掇而已,父女二人相携自去了。
到了宫门前,守门将领见着那超品蹀躞带,惊得眉眼直跳,直暗道是老虎醒神了,自是万万不敢拦的。却不想门**人听闻米将军来了,颠颠儿来迎就要各级通传,却叫米将军拦了,仍旧是那句。
守门将领趄趔打跌。
若真是如此,这父女二人未免来势汹汹了些。
以至于,人未到,勤政殿议事的几人先窥了迹象。马德福满怀欣慰,上去叽叽咕咕与圣人说了,竟是当下便叫圣人笑露了天颜。
圣人可不管他二人是否真只是来探病而已,更是不管这阶下众人做何想,只管一个字:“宣。”
那父女二人被宣,入了殿眉目还有些哀怨:不是说了只是来探病了么。
圣人唇边带笑,冷眼看着那父女二人规规整整地整袍跪地行礼,倒是有模有样。武将生来不擅繁文缛节,能学个大概,心意到了也就足矣。
米大将军见得礼,便不再耍皮说那一套主上的话,殿中众人看着,只得固守君臣之礼,起身作揖严谨陈辞请罪:“日前听得圣人龙体抱恙,臣惶恐,立时来见。却不成想竟是扰了殿中议事,罪该万死。”
圣人见他说的朴实,一时也没了恼意,拂袖免了他的罪,又打量起米将军屁股蹲儿边儿上的小奶崽:“爱卿身旁可是小识药香?”
米将军作揖答:“正是小女,小女素得圣人关怀,此番听得圣人抱恙,童言童语直道是于其母承得几味祛燥养身的草茶,定要来与圣人献个宝,倒叫君主见笑了。”
小金鱼儿耳边听着那没影事儿,低着脑袋两眼巴眨,一点儿没露怯。
圣人暗自盘算一番,这才笑道:“来得正好,叫朕瞧瞧这小人儿。”
小金鱼儿闻言叩拜,方起身抬头,小巧玉立叫遥遥由殿上望来的圣人看个清楚。米将军扶她,又在她肩背上不轻不重拍了拍,她这才抬眼去看高殿中的天子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