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焰火在所有人的期待中升空,随即便没了声息,接着便在众人悴不及防中乍然绽放,蓦然,竟幻化出了一朵白莲。那高贵,那圣洁,撼动了多少人,催泪了多少人,没人知。
只知道,在那一片短暂的屏息死寂中,人山人海的岁戊街茶楼最高处,骤然有童音“嗷~~!”地一声惊叹冲喉而出。
一列的孩童翘首占着最好的观景点,耀目白光中,那为之痴迷的惊艳是那么的引人会心而笑。
而米大将军,怀抱着闺女的米大将军,在闺女那一声如满月下便情不自禁地引颈嚎叫的狼嚎中,刷地一声脚下一踉跄,差点儿带着闺女儿一起从护栏上栽下去。
归根结底,那都是尉氏的焰火太炫目,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只因为这是垄断巨头年年禅精竭力拍出来的滔天大马屁。米爹傻爹模式全开,全然不觉得闺女行径不雅,反而全把好的坏的堆上的尉氏顶上。
怀抱闺女又轻轻往上颠了颠,顺带还咂摸了一下这会儿宫里头那位带着百花缭乱的后/宫佳丽们,不知是否已乐得见牙不见眼。
宫中那一位是否乐得见牙不见眼不知,只知接下来各式各样的焰火都展示了一遍,更妙不可言的是那焰火或先或后,或单朵或群绽,居然像是早已演练过无数次似得,千娇百媚自成文章,又如一出戏剧,有始有终,其间更是承前启后高/潮迭起,何其精彩。
这一日过后,京中又有多少的文人学子将为之赋辞。
相比之下,祁氏宗府与小祁府,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不能出府赴观焰游行不说,那是举府上下一片死寂。遭了此难,小祁侍郎不便出行,他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也如少女们心情跃跃渴望着出门游玩。
老实说,小祁侍郎此刻的心情非常之苦闷。坐在阁楼上,手边是薄酒一盏,几杯寂寥下肚,望着空中如节律舒缓的韵乐似的,一朵朵或隐或现的璀艳焰火,有人不由自主低头自省。
咱这到底行了多少孽事招来如此逢娶便鳏的命运?
更叫人苦闷的是一娶一个准!
苦逼男低头掐指,十七岁成亲,新妇一年毙命。此后半年,又配得一门,堪堪又一个半年,过了门。三月后,妻毙。随后是两年鳏居,(苦逼的汉子乃伤不起(@﹏@),右手都起茧子了有木有?),再得一妻,珍而重之小心翼翼有木有?!——人家投环了。
到这里了基本上小祁郎君的人品已然遭受重大质疑了有木有?!不想苍天磨练人不分轻重场合,那小祁侍郎克妻的名头被一下子炒得沸沸扬扬,光天化日堂而皇之地被人所津津乐道了。
宗室病急乱投医,玚人好食猿,遂笼饲而食之,久之,笼开,猿惊恐避之,群斥势孤者而求长。在此世代,明媒正娶得如此战绩累累的委实不多见,小祁郎君最得丰功伟业的下半身破的第四雏儿完全是那被推出来的小黔金丝猴。╮(╯_╰)╭
待得这小猴儿也死了,小祁侍郎都不惊讶了。这个时代,女子丧夫丧兄丧直属长亲都得守孝。男子却不然,时而连小祁侍郎都会自问:咱其实真是因为如此情路(?)多劫,才能在官场上如此顺风顺水?
(他特想对这么说的人说:你丫儿们把自入仕以来的努力看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直到这第五位夫人,令人最为惊诧的是,居然是她自家求娶上门的。
这姑娘好呀。祁侍郎自菲,不管是那第一位,第二位或是第三,或是那可怜巴巴的小金丝猴儿,都是极好的。他自认愧对人家。这第五位夫人确实真真极好的。她不畏世俗不说,还替他抵了恶势力,小祁侍郎真心感激并真情待她,最终却仍是一般下场。
小祁侍郎有些沮丧,尽管早已习惯了丧妻,从最初的愤怒到了现在,只怕再经历个一两次的,他会什么感受都没有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待祁侍郎有所察觉的时候,楼梯下已经有了人声。他侧目穿过珠帘望去,楼梯下隐隐约约是知交文远东的话语声,似乎是在让下人不必通传,随后是混在焰火声中的若有若无的拾阶而上声。
几息之后,果然有人上来了,确是文远东。
文远东抬头便与祁侍郎对上了眼,咧嘴痞笑,他直言不讳问道:“听说上头遣来了金老?”
“似有其事。”祁侍郎答。
“什么叫似有其事…”文远东口中呲了一声,气极反笑。“回了?”
祁侍郎回声拎来了酒盏,自顾自斟酒。“你消息倒快。”
文远东人前还算人模狗样,这会儿往主家的榻上一躺,一身的懒骨头。
“这是终于打算给个说法儿了?”
祁侍郎置若不闻,楼外夜空焰火将熄,想来风流倜傥的文二公子是玩尽兴了。
文二见他不答只管看楼外焰火,心知祁十九是重情重义之人,虽然新嫂夫人他打心眼儿里不待见,可那也不能坏了人家的小日子。这要凡是换个时候,嫂夫人还活着,此时伉俪二人还不知在哪里畅情游街呢。
想到了此处,文远东眉头深蹙,面色微狞:“贱妇!”
“慎言!”祁侍郎厉声喝止。
“我这还不是为你急么!”文远东许是饮了酒,吼完讪讪地别过头。二人打小相识,交情甚深,是断然不愿因任何事交了恶的。
许久,两人间无声缓和了下来,文二卧在榻上昏昏欲睡时,却听祁侍郎饮苦长叹:
“但凡我还有一点能耐,是断不会叫妻小遭此恶劫的。”
文二针扎了似得抽搐了一下,脏腑疼得脑中金石齐鸣。
此刻,再绚丽的焰火也有结束的时候,夜空渐渐安静下来,街上人群熙熙攘攘,也不知道是尽兴了还是不尽兴,最后焰火全消失了以后,有那股冗长的怅然若失感在,又有此前期待和满足与炫目在,文二倒是个狡黠聪慧的,赶在最尽兴的时候抽身走人。
“也不知今夜将闹出多少事故。”
文远东笑道。越是满足归途就越是容易失了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