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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七天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一切都表明埃德加·林敦的病情在急剧变化。先前几个月来折磨着他的严重病势,如今更是每小时都在加剧恶化。

我们还想瞒着凯瑟琳,她那份机灵却不让她瞒着自己,她暗暗忧虑着的那种可怕的可能性,已渐渐变成不容怀疑的必然性了。

星期四又到了,她没有勇气再提骑马出游的事,于是我便代她提了出来,并且得到允许,陪她一起出门。书房——她父亲每天还去那儿待一会儿,只有这时候他还能坚持着坐上一会儿——和他的卧室,已经成了她的整个世界。她心甘情愿地每时每刻都俯身在他的枕边,或者坐在他的身旁。由于日夜的守护和悲伤,她的脸变得苍白了。我家主人倒希望她离开到别处走走,以为这样可以让她换换环境和伙伴,在他死后也就不至于落得孤苦伶仃了,他从这一希望中得到了安慰。

从我跟主人的几次谈话中,我猜测出他有一个固执的想法,他认为既然他的外甥长得像他,他的心地一定也像他,因为小林敦的来信很少或者根本没有暴露出他性格上的缺点。而我,出于可以谅解的弱点,不忍心去纠正他的这一错误。我问自己,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拿这种他既没有能力也没有机会利用的消息去打扰他,又会有什么好处呢。

我们把出门的时间推迟到下午;这是个八月里的金色下午,从小山上拂来的每一丝微风,都充满了生命活力,仿佛无论是谁,哪怕是奄奄一息的人,吸了它也能起死回生。

凯瑟琳的脸恰似眼前的风景——阴影和阳光交替掠过;不过阴影停留的时间较长,阳光则转瞬即逝;即使如此,她那颗可怜的心儿,还因为有一会儿忘了忧虑而责备自己呢。

我们看到林敦仍在他上次选定的地方守着。我家小姐下了马,对我说她决定只待一会儿,我最好牵着她的小马,继续留在马背上。但是我没有同意。我可不想冒这种风险。让我的监护对象离开我的视线。因此我们一起爬上那石楠丛生的斜坡。

这一次,希思克利夫少爷接待我们显得较为热情,这种热情,既不是出于兴奋,也不是因为高兴,而更像是由于恐惧。

“来晚了!”他说道,说话短促、费力,“你父亲不是病得很重吗?我原以为你不会来了。”

“你为什么不有话直说呢?”凯瑟琳大声说,咽下了问候的话,“为什么你不能马上说你不需要我呢?真是奇怪,林敦,这是第二次了,你硬要我到这儿来,分明是为了要我们两人一起受罪,没有别的原因!”

林敦浑身发抖,半是乞求,半是羞愧地朝她瞥了一眼,可是他的表姐没有这份耐心来忍受他这种暧昧的态度。

“我父亲是病得很重,”她说,“那你为什么还要把我从他床边叫来呢——你希望我不要守约,那你为什么不派人送个信让我免除诺言呢?喂!我要你给我一个解释。我现在可是一点玩耍瞎聊的心思也没有,我也不能再迎合你,给你的装腔作势凑趣了!”

“我装腔作势!”他咕哝着说,“什么装腔作势呀?看在老天爷的分上,凯瑟琳,别这么生气!你有多瞧不起我,就瞧不起我吧。我是一个没出息、没骨气的窝囊废,你怎么嘲笑我都不过分!可是我太不配让你生气了——你尽可以恨我的父亲,可是别恨我,宽恕我,你就瞧不起我吧!”

“胡扯!”凯瑟琳气得大叫,“糊涂的傻瓜!瞧!他在哆嗦,好像我真的要碰他似的!你用不着求别人瞧不起你,林敦;见到你这模样,谁都自然会瞧不起你的。滚吧!我要回家了。把你从壁炉前拖出来实在荒唐,还装作——我们有什么可装的?放开我的衣服!即使我因为看到你哭,你这样害怕而怜悯你,你也应该拒绝这种怜悯。艾伦,你去跟他说,他这种行为是多么不光彩。起来,别使自己退化成一条下贱的爬虫了——别这样!”

林敦泪流满面,表情痛苦万分,他那虚弱无力的身躯一下扑倒在地,好像由于极度的恐惧全身不住地抽搐着。

“啊!”他抽泣着说,“我受不了啦!凯瑟琳,凯瑟琳,我还是一个背信弃义的人,我不敢告诉你!你要是离开我,我就会被杀死的啊!亲爱的凯瑟琳,我这条命全在你手里了;你说过你是爱我的——要是你真是那样,那就不会伤害你的。那么你不走了吧?好心的,亲爱的好凯瑟琳!也许你会答应的——他要我死也跟你在一起啊!”

我家小姐眼看他痛苦到极点,就弯腰把他扶了起来。往日的宽容和温情压倒了眼前的气恼,她完全被感动了,也被吓住了。

“答应什么?”她问道,“答应留下来吗?告诉我你这些奇怪的话是什么意思,我就留下来。你的话自相矛盾,把我也搞糊涂了!镇静下来,如实地说,把压在你心头的事全都马上说出来。你不会伤害我的,林敦,对吗?要是你能阻止住的话,你是不会让任何坏人来伤害我的吧?我相信,对你自己来说,你是个胆小的人,不过总不会胆小到出卖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吧?”

“可是我父亲威胁我,”那孩子喘息着说,握紧他那细瘦的手指,“我怕他——我怕他!我不敢说啊!”

“哦,那好吧!”凯瑟琳说,怜悯中带着讥讽,“你就保守你的秘密吧,我可不是懦夫——你自己多保重,我不怕!”

她的宽宏大量,使他感动得淌下了眼泪。他放声大哭起来,没命地吻着她那双扶住他的手,可是还是没能鼓起勇气说出来。

我正在思忖这秘密会是什么,决心凭我的好意,绝不让凯瑟琳为了他或其他人而遭到伤害,突然听到石楠丛中响起一阵簌簌声;我抬头一看,只见希思克利夫先生正从山庄那边下来,快要走到我们近旁。尽管他离我那两个年轻伙伴很近,已经可以听到林敦的哭声,他却连看也不朝他们看一眼,而是用一种从未对旁人用过的几乎很诚恳的声调对我打了招呼,这种诚恳不能不引起我的怀疑。他说:

“在离我家这么近的地方见到你,真让人高兴啊,内莉!你在田庄过得好吗?说给我们听听!外面都在传说,”他压低嗓音接着说,“埃德加·林敦已经病危了,也许是他们夸大了病情了吧?”

“没夸大,我家主人是快要不行了,”我答道,“这事千真万确。这对我们大家来说是件伤心事,可对他倒是种福分呢!”

“照你看他还能拖多久?”他问道。

“我不知道。”我回答。

“因为,”他接着说,望着那两个年轻人,他们在他的注视下一动也没动——林敦好像是不敢动,连头也不敢抬,凯瑟琳则因了他的话给惊呆了,“因为那边那个小子好像存心要跟我过不去;他的舅舅走得快,走在他的前头,我得感谢他哩——喂!这小畜生还一直在玩那套把戏吗?对他眼泪鼻涕的那一套,我已经给过他教训了。他跟林敦小姐在一起时,还算高兴吗?”

“高兴?不——他显得痛苦极了,”我回答说,“瞧他那副模样,我得说,他不该跟他的心上人来这些山上闲逛,而应该在医生的护理下躺在床上。”

“再过一两天,他会躺下的,”希思克利夫咕哝说,“可是现在先得——起来,林敦!起来!”他大声吼着,“别趴在地上,喂——给我立刻起来!”

林敦又在一阵不由自主的恐惧中扑倒在地,这是他父亲朝他瞪了一眼的缘故,我想,没有别的原因会使他做出这种丢脸的事来的。他做了几次努力想听从吩咐,可是这会儿他那点体力已经完全耗尽,他呻吟了一声,又扑倒在地。

希思克利夫先生走上前去,一把将他提起,让他靠在一个长满草的土埂上。

“这会儿,”他硬压住凶劲说,“我可要发火了,要是你再不打起你那点可怜巴巴的精神来——你这该死的!起来!快!”

“我就起来,父亲,”他喘着气,“只是,别催我,要不我要昏倒啦!我已经照你的吩咐做了,是真的。凯瑟琳会告诉你,说我——一直很高兴。啊!扶住我,凯瑟琳,扶我一把。”

“扶住我的手,”他的父亲说,“自己站起来!好了——她会伸手让你扶的。这就对啦,看着她。林敦小姐,你大概认为我是魔鬼的化身吧,把他吓成这样。行行好,送他回家吧,好吗?我一碰他,他又要发抖了。”

“林敦,亲爱的!”凯瑟琳低声说,“我不能去呼啸山庄……爸爸不准我去……他不会伤害你的,你为什么这样害怕呢?”

“我永远不能再进那座房子啦,”他回答说,“要是你不陪我去,我也就不能再进去啦!”

“住口!”他父亲喝道,“凯瑟琳出于孝心,有顾虑,我们应该尊重。内莉,你扶他进去吧,我得听你的话去请医生,不能拖延了。”

“还是你自己扶他进去的好,”我回答说,“我可得跟我家小姐在一起,照顾你的儿子不是我的事。”

“你这人很固执,”希思克利夫说,“这我知道。你这是硬逼我先掐疼这孩子,让他尖声大叫,然后才能让你动怜悯心了。那好吧,我的英雄,你愿意由我护送你回家吗?”

他再次走上前去,摆出像要去抓那个虚弱的孩子的架势,可林敦直往后缩,紧紧拉住他的表姐,用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发狂似的强求,求她陪他回去。

不论我怎样不赞成,我都没能阻止住她。说实在的,她自己又怎么能拒绝他呢?是什么使得他满怀恐惧,我们无从知道,可是他就在那儿,在这种恐惧的支配下无能为力,似乎只要再加上任何一点威吓,立刻就会把他吓成白痴。

我们来到门口;凯瑟琳走了进去,我站在门边等着她把病人扶到椅子上,以为她马上就会出来;就在这时,希思克利夫先生却把我往前一推,叫道:

“我屋子里又没有瘟疫,内莉,今天我还想款待款待客人哩。坐下吧,让我来把门关上。”

他关上门,还上了锁。我大吃一惊。

“你们先喝点茶再回去,”他接着说,“家里只我一个人。哈里顿到背风处放牛去了——齐拉和约瑟夫出去玩了;虽说我习惯一个人,不过要是能找到的话,我倒也愿意有几个有趣的人做伴。林敦小姐,在他旁边坐下。我要把归我所有的一件东西送给你。这件礼物不大值得接受,可是我再没有别的东西可以送你了。我说的就是林敦。她干吗要这样瞪起眼睛呀?真奇怪,对任何像是怕我的东西,我会产生一种非常野蛮的想法!如果我是生在法律不怎么严厉,风尚不怎么文雅的地方,我一定会把这两个拿来慢慢做个活体解剖,作为晚上的娱乐。”

他倒抽了一口气,一拳砸向桌子,对自己诅咒道:

“地狱作证!我恨他们!”

“我不怕你!”凯瑟琳叫道,她受不了他说的后半段话。

她走上前去,黑眼睛中闪烁着怒火和决心。

“把钥匙给我,我要!”她说,“我就是饿死,也不会在这儿吃一点东西,喝一口水。”

希思克利夫把放在桌上的钥匙握在手中,他抬头看了看,对她的勇气感到惊奇,或者,可能是她的声音和眼神,使他想起了那个把这些遗传给她的那个女人。

她抓住了那把钥匙,差一点把它从他那松开的手指中夺了过来。可是她的举动把他唤回到现实,他立刻重又把钥匙握到手中。

“听着,凯瑟琳·林敦,”他说,“站开,要不我就打得你趴下,那样会让丁恩太太发疯的。”

她根本不理会他的警告,又去抓他那紧握的手和手里的东西。

“我们一定得走。”她反复大声叫着,使出最大的劲,想把他那握紧的拳头掰开,发现自己的指甲不起作用,她便用上了尖利的牙齿。

希思克利夫朝我瞥了一眼,这使得我一时没有上前干预。凯瑟琳全部心思都在他的手上,没有留神他的脸色。他突然松开手指,抛开争夺的东西;可是,没等她把它拿到手,他就用这空出的手一把抓住她,把她按在自己的膝头上,用另一只手朝她的脑袋两侧一阵暴雨般的痛打,要是她没有被抓住,每一下都能打得她趴下,从而证实他的威胁绝非空话。

看到这种穷凶极恶的暴行,我怒不可遏地朝他冲了上去。

“你这恶棍!”我放声大叫,“你这恶棍!”

他猛地朝我当胸一推,立刻使我住了口。我很胖,一下子憋得喘不过气来;这一推,再加气愤,我昏昏沉沉地踉跄倒退着,只觉得马上就要闷死,血管也即将爆裂。

这可怕的场面不到两分钟便结束了。凯瑟琳已被放开,她两手捂着双鬓,那模样就像是她不清楚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还在。她像一根芦苇似的瑟瑟哆嗦着,这可怜的小东西,靠在桌子上,完全吓得不知所措了。

“你瞧,我懂得该怎样惩罚孩子,”这无赖恶狠狠地说,一边弯腰拾起落在地上的钥匙,“现在,照我告诉过你的,到林敦那儿去,去哭个痛快吧!明天我就是你的父亲了——再过几天你就只有这一个父亲了——这种苦头你还有得受哩——你能受得住,你不是个脓包——要是再让我看到你眼睛里露出这种该死的眼神,那你每天都得尝一顿!”

凯茜没有去林敦那儿,而是奔到我的身旁跪下,把她那滚烫的脸埋到我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她的那个表弟缩到了高背长椅的一角,像只小耗子似的不出一声。我敢说,他肯定在暗自庆幸,这回受惩罚的是别人,而不是他。

希思克利夫先生看到我们全都吓得不知所措,就站起身来,动作利索地亲自去沏茶。茶杯和茶盘都已摆好。他斟了茶,递给我一杯。

“把你的火气冲洗掉吧!”他说,“帮个忙,给你我的淘气宝贝都倒上一杯。这茶是我沏的,但保证没下过毒。我要找你们的马去。”

他一离开,我们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在什么地方能打出个出口。我们试了试厨房的门,门在外面给闩上了。我们看看窗子,窗子太窄,就连凯茜那样的小个儿也钻不出去。

“林敦少爷,”我大叫道,眼看我们已被完全囚禁,“你知道你那狠毒的父亲下一步想干什么,你得告诉我们,要不我就打你的耳光,就像刚才他打你的表姐一样。”

“是啊,林敦,你得告诉我们,”凯瑟琳说,“我是为了你才来的,要是你不肯说,那你就太忘恩负义了。”

“给我来点茶,我渴了,然后我再告诉你们,”他回答说,“丁恩太太,你走开,我不喜欢你站在我跟前。瞧,凯瑟琳,你把眼泪都掉进我的茶杯了!我不要喝这杯,给我换一杯。”

凯瑟琳把另一杯推给了他,又擦了擦自己的脸。对这个小坏蛋那种若无其事的态度,我感到十分厌恶;现在他已经不再为自己感到恐惧,他在荒原上表现出来的那种痛苦,一走进呼啸山庄就消失不见了。所以我猜想,事前他一定受到过父亲的威胁,要是他不能把我们骗进山庄,他就会受到可怕的严厉惩罚。而现在大功已经告成,他也就不用再害怕了。

“爸爸要我们两人结婚,”他喝了几口茶后,接着说,“他知道你爸爸是不会让我们现在就结婚的。可要是我们再等下去,他又怕我会死掉?所以我们明天早上就要结婚,今天晚上你得在这儿过一夜。要是你按他的意见去做,第二天你就可以回家,还可以带我一起去。”

“带你跟她一起去,你这个卑鄙的白痴?”我叫了起来,“你结婚?咳,他疯了!还是把我们看成是傻瓜,人人都是傻瓜了。难道你以为这位漂亮的小姐,这位健康活泼的姑娘,会把自己跟一个像你这样快死的小猴子拴在一起吗?就不说凯瑟琳·林敦小姐吧,难道你还妄想有谁会要你做丈夫?你居然用你那套卑怯的哭哭啼啼的花招,把我们骗到这儿来,真该给你狠狠抽上一顿鞭子——你现在别装出这么傻模傻样的!就因为你这种背信弃义的卑鄙行径和白痴的白日梦,我恨不得狠狠摇你几下。”

我只是轻轻地摇了他一下,他立刻就咳嗽起来,又是呻吟,又是哭泣,还是那老一套。凯瑟琳怪我不该这样。

“在这儿过一夜?不!”她说,缓缓朝四周打量了一下,“艾伦,我要烧了那门,反正我要出去。”

她正要开始把她的威胁付诸行动,可是林敦为了自己那条宝贵的性命,又惊慌失措地爬了起来。他伸出两条瘦弱的胳臂,紧紧抱住她,抽泣着说:

“你不要我了吗?不救我了——不让我去田庄了吗?啊,亲爱的凯瑟琳!你千万别走!别丢下我。你一定得服从我父亲,你一定得服从啊!”

“我得听我自己父亲的,”她回答说,“免得让他担惊受怕。整整一夜!他心里会怎么想?他已经要担忧了。我要砸开或烧出一条路来,从这屋子冲出去。别闹!你又没有危险——可你要是妨碍我的话——林敦,我爱爸爸胜过爱你!”

由于对希思克利夫先生的暴怒极端恐惧,这小子又恢复了他那懦夫的口才。凯瑟琳给弄得心烦意乱,几乎都要发疯了,可她仍然坚持一定要回家。这回轮到她来求他了,她要他别这么自私,只想到自己的痛苦。

他俩正在这样纠缠不清的时候,我们的看守又进来了。

“你们的马都跑掉了,”他说,“而且——哎,林敦!怎么又哭啦?她对你怎么啦?得啦,得啦——哭够了,去睡吧。用不了一两个月,我的孩子,你就可以用一条结实的胳臂,来回报她现在对你的欺侮了。你是为了纯洁的爱情才变得这样憔悴的,不是吗?绝不是为了别的东西。她会要你的!行了,去睡吧!齐拉今晚上不回来,你得自己脱衣服了。嘘!别出声啦!你一进自己的房间,我就不会挨近你了,你用不着害怕。这回你碰巧干得不错,余下的事由我来办好了。”

说了这些话后,他就打开门让儿子出去。后者出去时,活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狗,生怕把门的人存心作恶,夹他一下。

门又重新锁上了。希思克利夫走到壁炉跟前,我家小姐和我正默不作声地站在那儿。凯瑟琳抬头望着他,本能地抬手护住脸。他一走近,她重又感到脸上一阵疼痛。换了别的任何人,看到这种孩子气的举动,心肠都会软下来,可他朝她板起脸咕哝说:

“哼,你不怕我?你的勇敢样子倒装得不错,不过你好像怕得要命呢!”

“我现在是怕了,”她回答说,“因为,要是我待在这里,我爸爸会很难过的,我怎么能忍心让他难过呢——而且是在他——在他——希思克利夫先生,让我回家吧!我答应嫁给林敦,爸爸会乐意我这么做的,而且我是爱他的——我本来就心甘情愿做的事,你为什么还要强迫我呢?”

“看他敢强迫你!”我叫道,“亏得这个国家还有法律,谢天谢地,亏得有法律!尽管我们住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即使他是我的儿子,这事我也要告他。这是重罪,教士犯了也不能赦免!”

“闭嘴!”那恶棍喝道,“你嚷什么,见鬼去吧!我不要你多嘴。林敦小姐,想到你父亲会很难过,我真是高兴极了,我会高兴得睡不着觉。你告诉我会发生这样的事,那你就更应该在我家待上二十四小时了。至于你答应嫁给林敦,我会注意让你守信用的,因为这事不了结,你也就别想离开这儿。”

“那就打发艾伦走吧,让爸爸知道我没出事!”凯瑟琳痛哭流涕,大声叫嚷着,“要不现在就结婚吧。可怜的爸爸!艾伦,他会以为我们迷路了。我们该怎么办呀?”

“他才不会呢!他会以为你侍候他侍候腻了,顾自跑开玩耍去了,”希思克利夫说,“你不能不承认,你是违背了他的禁令,自愿来我家的。而且在你这样年龄,贪玩是很自然的事,要你服侍一个病人,一定会厌倦的,而那个病人只不过是你的父亲。凯瑟琳,你一出世,他最幸福的日子也就结束了。我敢说,他诅咒你来到这个世界上(至少,我诅咒)。要是他在离开这个世界时,也诅咒你,那正好。我要跟他一起诅咒。我不爱你!我怎么能爱你呢?你哭去吧。依我看来,从今以后哭就是你的主要消遣了,除非林敦对你其他方面的损失有所补偿,你那位深谋远虑的父亲,看来还梦想他会作出补偿哩。他那些充满劝慰的信,让我大为开心。在他最后的一封信里,他要我的宝贝关心他的宝贝;要他娶了她以后待她要温存。又是关心,又是温存——那是父爱。可林敦是要把全部关心和温存留给自己的。林敦扮起一个小暴君来,还是挺行的呢。要是你把猫的牙齿拔了,爪子剪了,不管有多少只猫,他都能把它们折磨死。我向你保证,等你再回到家里,你一定有许多有关他的温存的动人故事,可以讲给他的舅舅听哩。”“你说得一点没错!”我说,“把你儿子的性格说得一清二楚了。看来他跟你还挺相像哩。这么说,我希望凯茜小姐在接纳这条毒蛇之前,会仔细多想两遍。”

“现在我才不在乎说他那些优秀品质哩,”他回答说,“因为她要么接纳他,要么就得当囚犯,由你陪着,一直到你家主人死去。我可以把你们两个都关起来,关在这儿隐蔽得很。要是你不相信,你可以叫她收回她的活,那样你就有个判断的机会了。”

“我不收回我的话,”凯瑟琳说,“要是嫁他之后就能回画眉田庄,我这会儿就嫁给他。希思克利夫先生,你是一个狠心的人,不过你还不是一个恶魔,不会仅仅出于怨恨,把我一生的幸福都无可挽回地毁了吧?要是爸爸误以为我是故意离开他,要是没等我回去他就去世了,那叫我怎么活?我不哭了,我这就给你跪下,跪在你面前,我要一直跪在这儿不起来,我的眼睛要看着你的脸,直到你也看着我!不,别转过脸去!看着我吧!你不会看到有什么惹你生气的。我并不恨你,你打我,我也不生气。姑父,你这一辈子从来没爱过任何人吗?从来没有?哦,你一定得看我一眼——我是这么可怜——你不会不感到难过,不会不怜悯我的啊!”

“把你那水蛭般的手指拿开,快走开,要不我要踢你啦!”希思克利夫大叫,粗暴地把她推开,“我宁可让蛇缠住我。见鬼!你怎么会想到对我摇尾乞怜?我讨厌你!”

他耸了耸肩,真的哆嗦了一下,好像因为厌恶而感到毛骨悚然,而且把自己的椅子直往后推。这时我站起身来,开口正想给他一顿臭骂,可是第一句话刚说了一半,就被他一下子堵住了,他威胁说,只要我再说出一个字,就把我单独关进一个房间。

天渐渐黑下来了——我们听到花园门口有嘈杂的人声。我们的主人立刻就赶出去了,他的头脑依然很清醒,我们则已经稀里糊涂了。他在外面说了两三分钟的话,便又一个人回来了。

“我以为是你的表哥哈里顿回来了,”我对凯瑟琳说,“我真希望他能回来!他也许会站在我们这一边,谁知道会不会呢?”

“是田庄派来找你们的三个仆人,”希思克利夫已听到我的话,说,“你本该打开一扇窗子,朝外面喊叫的,不过我敢发誓,你没叫,这个小丫头是高兴的。我相信,留在这儿,她高兴得很呢。”

听到失去这么好的机会,我们两人都禁不住放声痛哭起来。他让我们一直哭到了九点钟,然后喝令我们穿过厨房上楼,去齐拉的房间。我悄声要我的同伴服从他。也许我们可以设法从那儿的窗户爬出去,或者可以爬进一间阁楼,从它的天窗逃出去。

可是那房间的窗子跟楼下一样窄,上阁楼的梯子也没有弄到,因为我们跟以前一样,给锁在房里了。

我们两人都没有躺下来,凯瑟琳站在格子窗前,焦急地等待着早晨到来。我再劝她休息一会儿,可是我能得到的回答,只是一声深深的叹息。

我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轻轻摇晃着,心中狠狠责备自己多次失职,当时觉得我的主人和小姐的所有不幸,全是因为我的失职造成的。现在我明白了,事实上并不是这么回事。但是在那个凄惨的夜晚,我就是这么想的。而且我还认为就连希思克利夫,他的罪责也比我轻呢。

早晨七点钟,他来了,问我林敦小姐有没有起来。

她马上奔到门口,回答说:

“起来了。”

“那就出来!”他说,打开门,把她拉了出去。

我站起来要跟着出去,可是他又把门锁上了。我要他放我出去。“耐心一点吧,”他回答说,“我一会儿就给你送早餐来。”我使劲捶着门板,气愤地把门闩摇得咯咯作响。凯瑟琳问为什么还要把我关着。他回答说,我还得再忍耐一个小时。接着他们便走了。

我又挨了两三个小时,后来终于听到了脚步声,但来的不是希思克利夫。

“我给你送吃的来了,”一个声音说,“开开门!”

我连忙打开门,发现来的原来是哈里顿,他端着一大堆食物,足足够我吃一天的。

“拿着!”他又说,把托盘塞到我手中。

“等一下!”我开口说。

“不行!”他大声说了一句就走了,我怎么央求也没能留住他。

我就这样被关在那个房间里,关了一整天,又关了一整夜,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一共给关了四天五夜。除了每天早上见到一次哈里顿,谁也见不着。而他又是一个模范看守,紧板着脸,不吭一声,对于任何想要打动他的正义感和同情心的话,他都一概装聋作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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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何荣誉的背后必然是超群的智慧和品质。越来越理性的人们在惊讶于马云的成绩之后,纷纷把目光投向了这个创业精英的过去和未来。任何一个了解马云过去的人总会陷入思考,马云的成功是上天所助,还是纯属偶然?本书以全新的视角解读了马云的创业历程和管理精髓,其中,大量的事例让你更真实、更全面地了解马云,本书内容范围涉及创业、管理、经营、营销、融资、团队等诸多方面,是解读马云最全面的精品读物。在一个全民解读马云的时代,让我们一起走进马云,走进阿里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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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什么载具是一发穿甲子母弹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来一个弹匣!什么?对面人多?那就来发火力覆盖呗。伤及无辜?那不关我的事儿。无辜群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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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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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小就长得像女生的岑硕最讨厌被人说成女生,之后所有说他的人都被恶整了一顿。在他还是小包子的时候他遇到了夏莹,并且被叫了好几次“小姐姐”,当时的他并没有去揍夏莹,良好的教养让他不会控制不住去打女人,但这个仇怎么能不报呢?当然要报。于是岑硕从小就开始策划怎么赢回来,在上高中那年他去了她所在的女校--英兰高中。想知道都发生了什么,欢迎开始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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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孟茹这辈子最没面子的事,便是陪朋友去抓第三者,抓到的竟然是自己的丈夫与秘书在床上鬼混。踢开大门的那一刻,只见前夫将惊悚到愤怒演绎的淋漓尽致,而她也将恶毒与机智发挥得恰到好处。一直到很久之后她都相当佩服自己,想当时她怎么会那么机智呢?抓起手机“啪啪啪”几张照片就将那对贱人逼迫的没有任何反抗余地。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婚姻这条路,她确实不想再走一遭了。可是前夫纠缠,相亲来袭。这一次,就让她拽一把,可好?--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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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一个假系统

    动不动就冷脸世子vs时不时的智障公主,1v1,双c。若他是天下最厉害的人,那她就是天下最怂的人。男主:冒名顶替非你本意,但假装不知道我喜欢你就是你的不对了。
  • 龙族之总有师姐想杀我

    龙族之总有师姐想杀我

    血统C级的2010级新生齐衡,在天才如云的卡塞尔学院里是个真废柴。他丝毫不在意。在他看来,能够飘洋过海,每天在图书馆里看看小说,偶尔看着楼下颜值爆表的楚师兄和路师兄,就已经很满足了。直到有一天,他貌似得罪了某位“大人物”。从此,一直有个小师姐想要追杀他。